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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聿岸】冥府之路(上)(第1頁)

“媽的,個婊子養(yǎng)的,踢這么重?!背鹆剂塘斯髯?,落地哐啷一聲響,吵得他眉頭皺起來。

他摸了把肋骨上的淤青,倒是沒斷,再朝前看,角落里的中年男人蜷得像顆掉在地上的蝦,腫成兩條縫的眼睜了睜,又閉上了。

他朝魏烈和劉全洲招呼了下手,往外走,魏烈腳步輕快地跟上,“到手九萬塊,過期還十叁,叁十天不還,再借債還債……”他拽了一下胳膊上的繃帶,“這哥們叫什么來著,劉海峰是吧,他是欠了多少?”

“――你唱兒歌呢?”

“十六萬九千,”一旁劉全洲倒是好心答了,“再兩輪就是二八萬五千六?!?/p>

“我靠,這么黑?”

“你可閉嘴吧?!眲⑷薜闪怂谎?,又朝仇良笑了一下,“到時候才是小祖哥看上的,對吧?!?/p>

“看上的……什么?”

劉全洲剛要開口,仇良嘖了一聲,煙頭扔地上碾滅。劉全洲悻悻閉了嘴,魏烈卻沒看明白,“小仇哥,小祖哥是看上什么了?”他湊上前去,“我嘴可嚴(yán)實著呢。”

仇良點上另一根煙,吸了一口,看了他一眼。

兩廂注視,魏烈的笑變成訕笑,仇良就也皮笑肉不笑地吊了下嘴,勾手。

魏烈走近了些,只見仇良又吸了口煙,眼皮一掀,抬手鉗住他右胳膊,眼也不眨地把煙頭碾了上去,一番動作轉(zhuǎn)瞬便結(jié)束,魏烈登時慘叫出聲,又是掙又是抖,不一會眼眶就紅了。仇良笑了一下,攥他胳膊力道愈緊,把他拎到自己面前,拿大拇指在他傷口上摁了摁,“還問么?”

魏烈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兩道眼淚唰地流下來,“不問了……再也不問了……仇哥,我錯了,我……”

仇良的大拇指抹上他的嘴,“這次是胳膊,下次就是這里面?!闭f完他瞥了眼劉全洲,偏頭,后者會意,接過借款協(xié)議塞進懷里,拉著魏烈就走了。

叁個人里仇良十九,劉全洲二十叁,魏烈二十一,后者是新進來的,沒規(guī)矩,自來熟。仇良不放心他,劉全洲最好也別插手,畢竟他正干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這天仇良十九歲整,也是他給祖姓兄弟賣命的第叁年整。

他無父無母,小時候有個愛酗酒打人的舅舅和愛使喚人的舅母,十二歲時他拿一把菜刀砍中男人的肋骨,勁太小了,沒砍出人命,于是下刀使了吃奶的勁砍向女人的肚子,大的能活,小的估計就沒了。他頂著一腦袋碎玻璃渣在橋洞底下呆了一晚,被流浪漢喂了半塊饅頭,對方聽完他的事跡以后笑罵了句壞種,后來他被小學(xué)語文老師帶回家,一住叁年。他管她叫王老師,王老師教他好,教他讀書,也給他起了仇良這個名。不過王老師到底是個單身女人,到了要嫁人的時候倒是沒趕他走,事實上王老師壓根就沒跟他說過這件事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是他自己跑了。

仇良初中畢業(yè)后就沒再讀書,街上混,擺過地攤,賣點小孩玩具、小雞崽子、小老鼠之類的玩意,被人搶就打回去,次數(shù)多了難免被人找上。好消息是,十二歲時他被一個啤酒瓶砸出了家門,叁年之后長進了些,用兩個啤酒瓶砸出了小仇哥的名聲。壞消息是,胳膊、肋骨、腳指頭,叁處骨折,十五道傷口――然后他就被嚴(yán)胖子,小祖哥的手下,喊進一家地下賭場賣命了。

仇良話不多,腦子聰明,不怕痛,從人牙縫里逼出來了輛摩托車給嚴(yán)胖子,又替小祖哥追回了個叛徒,叁天叁夜,從舊城區(qū)到高速路。最后摩托車耗干了油,他是用腿從海邊走回來的,把叛徒卷走的錢分毫不差壓到祖?zhèn)髅竦氖种?,眼一黑就倒了。他故意的。祖?zhèn)髅裣矚g忠誠而傻的狗,他不能太聰明。祖?zhèn)髅駟査胍裁?,他說想要生日禮物。今天你生日?他心想屁,卻點了頭。

他聽過祖?zhèn)髅窠o女朋友盤了家蛋糕店,說想做點正經(jīng)營生。他這么說時其實沒想過為什么,只下意識猜祖?zhèn)髅翊蟾磐ο矚g他女朋友,人在跟喜歡的東西相關(guān)的事上,總是更容易心軟的――后來仇良才知道自己做了個多么正確的決定。祖?zhèn)髅袷稚现挥袃蓷l能給他干的掙錢營生,一條賣“藥”,一條賣“蛋糕”,前者自然賺得多,不過也容易沒命,后者白天賺得少,不過晚上賺得還行。于是一晃又是一個叁年過去,“小仇哥”混成了“仇哥”,有了自己的住處和小弟,擠掉了嚴(yán)胖子,接手賭場的營生。

這幾年他名義上效忠祖姓兄弟,但兄弟倆并非總是一條心,這便成了他動心思的地方。祖姓兄弟的老大叫祖?zhèn)餍?,老二叫祖?zhèn)髅?,祖老大最近看上了家隔壁市的夜總會,想用它撬隔壁市的地盤,為此幾乎動用所有現(xiàn)金流,老二祖?zhèn)髅袷稚铣跃o,頗有不滿,對底下人也催得緊了些,以至于連仇良都派下去討債了。不過仇良對此沒什么意見。他賭場里的“賬面虧損”太嚴(yán)重,叁十萬的“死賬、壞賬”,小祖哥把他教訓(xùn)了一頓,叫他干什么他都得答應(yīng)。他把這叁十萬以小祖哥的名義借給了剛才那個劉海峰,等到放滿二十八萬時,就是他盤下劉海峰的飯店的時候。至于祖姓兄弟,他做那叁十萬壞賬前留了一手,套了兩個祖?zhèn)餍碌娜诉M來,又把剛才讓劉全洲帶走的借款協(xié)議署了祖?zhèn)髅竦拿D―劉全洲是祖?zhèn)餍碌娜恕?/p>

仇良點上第叁根煙,現(xiàn)在他要做的事只剩下等,等散播出去的祖姓兄弟現(xiàn)金緊張的消息被老客戶聽到、來找他打聽,等祖?zhèn)餍陆o他打電話,他再裝傻說劉全洲把協(xié)議拿走了,再等祖姓兄弟狗咬狗,看祖?zhèn)餍孪乱徊揭箚舅鍪裁?。至于他的生日到底該是哪一天呢?他不記得了?/p>

仇良一走就是兩小時,腦子里盤算的事太多,他得反復(fù)檢查自己手上有沒有疏漏,露了一處破綻,要填上的就是這條命,等他發(fā)覺自己被車?yán)瘸车綗┰陼r,抬頭,原來已經(jīng)走到市中心了,這不是處給他轉(zhuǎn)悠的地方,東西太貴,營生太干凈,說話太文明。

十九歲的仇良的心里裝著很多想象,他不敢想不勞而獲的事,只是在想如何融入這類綿羊一樣的人群中,取信于人,然后得到些什么。他已經(jīng)賣了這條命太多次,想換個安全些的營生了。

可其實他每次來這里都腦殼疼,看見穿洋裙的小姑娘就想象自己如果是她,該怎么說服父母給自己買這身華而不實的衣服,看見穿西裝的精英就想象自己如果是他們,該怎么用刀叉和品酒,談笑風(fēng)生。他那時還不知道小姑娘的洋裙是父母主動為她買的,穿西裝的精英忙得根本沒空用刀叉和品酒。

再轉(zhuǎn)眼,仇良看見了王希岸。

那時購物廣場還是百貨大樓,而百貨大樓一側(cè)的美術(shù)館外,海報上的年輕女人穿著一襲黑色長裙,金色的耳環(huán)跟裙邊紋繡的金色圖案交相輝映。她正側(cè)著頭,看向架子上的畫布。仇良看不懂上面畫的是什么,但能看懂旁邊那副名叫《失物招領(lǐng)》的畫。事實上那是唯一一幅他能看懂的畫,飯菜、玻璃碎片、舊家具散落一地,陽光透過窄窗灑落進來,形成斑駁的光影,一個小男孩蹲在地上,背對觀眾,手里抓著一只破碎的玻璃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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