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宮血鏡（第1頁）

冷宮血鏡

鉛灰色的云死死壓著紫禁城的琉璃瓦，沉甸甸，濕漉漉，像一塊吸飽了膿血的裹尸布。沈驚鴻蜷在冷宮冰硬的墻角，身下稻草的硬梗深深扎進(jìn)皮肉，可她早麻木了。喉嚨里翻涌著腥甜，每一次呼吸都扯著肺腑，噴出那股子濃得化不開的鐵銹味——不，是剛宰的羊，熱騰騰的血沫混著滑膩羊水的腥膻。

“咳咳……”一口粘稠的血噴濺在面前的破銅鏡上。鏡面污濁，映出個(gè)不成人形的鬼影：頭發(fā)板結(jié)成塊，臉上糊著干涸的污血，右眼角那顆曾經(jīng)惹人垂憐的淚痣，如今腫脹如爛肉，丑陋地鼓著。

“姐姐，陛下讓我來送你最后一程呢?！眿傻媚艿纬鏊穆曇糇财扑兰?。柳如煙提著一盞幽幽的羊角宮燈，裙裾掃過門口新落的薄雪，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她身上那件月白狐裘，是去年沈驚鴻隨手賞她的，此刻卻光潔如新，襯得她面頰紅潤，眉眼生春。

沈驚鴻扯了扯嘴角，想笑，干裂的唇瓣只撕開一道血口子。她的視線死死釘在柳如煙手中托著的黑漆盤上。白玉酒杯盛著琥珀色的液體，在昏黃宮燈下泛著詭譎的光，那股甜膩到發(fā)齁的杏仁味，絲絲縷縷鉆進(jìn)鼻腔——和當(dāng)年她親手喂給襁褓中孩兒的蝕骨香，一模一樣！

“喝了吧，姐姐?！绷鐭煻紫律?，杯沿幾乎貼上沈驚鴻潰爛的唇，金簪垂下的珍珠在她眼前晃蕩。“陛下念舊情，好歹留你個(gè)全尸體面?！?/p>

“噗——！”沈驚鴻猛地抬頭，一口帶著臟腑碎末的血沫狠狠噴在柳如煙白膩的手背上?！傲鐭?！”她的聲音嘶啞破敗，像鈍鋸在朽木上拉扯，“我的兒子……才三個(gè)月大……你怎么……怎么敢？！”

柳如煙嫌惡地蹙眉，慢條斯理用繡帕擦拭手背，笑容卻愈發(fā)甜美，甜得像淬了毒的蜜：“姐姐糊涂了？那孽障本就不該來這世上礙眼。哦，瞧我這記性，”她掩口輕笑，眼波流轉(zhuǎn)，“忘了告訴你，你爹，還有你那個(gè)好大哥，昨兒個(gè)已經(jīng)在午門外問斬啦，人頭還掛著呢，血淋淋的，嘖嘖。”

“你說什么——？！”沈驚鴻瞳孔驟然縮成針尖，一股暴戾的血?dú)庵睕_頭頂，她像瀕死的母獸般猛地?fù)湎蛄鐭煹牟鳖i！柳如煙卻輕盈得像片羽毛，輕易閃開。沈驚鴻枯槁的身體重重撞上墻角的破桌，“哐當(dāng)”一聲，那面破銅鏡直直砸落在地。

“咯咯咯……”柳如煙的笑聲清脆如銀鈴，在死寂的冷宮里格外瘆人，她用帕子虛掩著口鼻，“鎮(zhèn)國公府？早成一捧灰啦！姐姐啊姐姐，你怎么還看不透？你，還有你那個(gè)老頑固爹，不過是陛下腳下一塊墊腳石罷了?！彼龔澫卵瑩炱鸬厣险囱你~鏡，故意湊近沈驚鴻的臉晃了晃，“瞧瞧你這鬼樣子，哪還有半分國公嫡女的體面？對(duì)了，陛下金口玉言，等你咽了氣，就丟去亂葬崗……喂狗?！?/p>

野狗……沈驚鴻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鏡中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剎那間，兒子凍得青紫發(fā)僵的小臉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一股滾燙的腥甜再次兇猛地涌上喉頭！她用盡殘存的所有力氣，抓起地上最鋒利的碎瓷片，狠狠、決絕地割開了自己枯瘦的手腕！

溫?zé)岬难?，帶著她最后的生機(jī)，像條小溪汩汩涌出，滴滴答答落在冰冷的破銅鏡上。柳如煙驚呼著退了一步。就在此時(shí)，鏡面上黏稠的血珠詭異地蠕動(dòng)、匯聚，形成一個(gè)幽深的漩渦，散發(fā)出令人心悸的、不祥的暗紅光芒。

“我沈驚鴻……以魂飛魄散為祭……”她的聲音微弱下去，每一個(gè)字卻淬著萬載寒冰般的刻骨恨意，“若有來世……定要你們……血債……血償……”

意識(shí)沉入無邊黑暗的前一瞬，模糊的視野里，那血光漩渦深處，似乎閃過一角玄色的衣擺，冷冷地，立在漫天飄落的紫斑枯葉之中。

“小姐！小姐您醒醒??！求您了！”

畫春帶著哭腔的尖利呼喊像根針，狠狠扎進(jìn)沈驚鴻混沌的意識(shí)。她猛地睜開眼，胸口劇烈起伏，仿佛剛從溺斃的深潭里掙扎出來，渾身冷汗涔涔。

“小姐！您可算醒了！菩薩保佑！”畫春見她睜眼，眼淚瞬間決堤，手忙腳亂地捧過一杯溫水，“您都昏睡一天了！大夫說是撞了頭，嚇?biāo)琅玖耍　?/p>

沈驚鴻下意識(shí)接過水杯，指尖觸到溫?zé)岬拇杀?，那真?shí)的溫度燙得她靈魂一顫！她猛地環(huán)顧四周——雕花繁復(fù)的拔步床，垂著流蘇的錦帳，案幾上熟悉的“醉流霞”香爐氤氳著甜暖的氣息……

（請(qǐng)）

冷宮血鏡

這不是陰冷潮濕的冷宮！這是她未出閣時(shí)的閨房，鎮(zhèn)國公府！

她顫抖著抬起手，撫上自己的臉頰。光滑，飽滿，充滿彈性的肌膚，沒有一絲疤痕的觸感！她掀開身上柔軟錦被，看向自己的手——十指纖纖，白皙如玉，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澤，哪里是冷宮里那雙枯槁如雞爪的手？

“畫春……”她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嘶啞和一種自己都陌生的冰冷，“今夕……是何年？”

“小姐您真撞糊涂了？”畫春抹著淚，帶著哭腔，“昨兒您去后園撲蝶，不小心絆在太湖石上磕了頭！現(xiàn)在是元啟十五年，八月初六?。　?/p>

元啟十五年……八月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