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有些擁堵,女士,有記者?!钡聽柨ㄩT透過后視鏡望向白馬蘭,道“請拉上窗簾?!?/p>
“為什么有記者呢?”伊敦晃著小短腿兒,問道“去學校會上報紙嗎?”
高地女校歷史悠久、學風開放,在對外開放的校園日迎來大批記者也不奇怪。爭取到訪問許可的能進校園,沒有許可的就聚在外面,再加上學生家長中不乏公眾人物和政治要員,車輛駛入需要排隊安檢,在停車場換乘校園內部車輛,造成道路擁堵也是尋常。白馬蘭望了一眼街邊的巡邏的交警,對伊敦道“學校是精英的搖籃,每年招生都很受關注。只是去學??纯喘h(huán)境,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不會上報紙的。”
“不過媽媽在學校讀書的時候上過報紙哦。”圖坦臣笑著撫摸伊敦發(fā)際的小絨毛,說“媽媽曾經(jīng)是馬球隊的2號前鋒,代表學校去參加國際大區(qū)比賽。對方3號違規(guī),把媽媽撞翻在地,被判罰點球,最后校隊以一分險勝?!?/p>
“把媽媽撞翻了。那媽媽是從馬上掉下來的嗎?”伊敦沒看過馬球比賽,對于此類賽事的激烈程度沒有直觀感受,問道“那媽媽摔破皮了嗎?”
擦傷應該是有的吧?圖坦臣看向白馬蘭。
那是二十二歲的事,已經(jīng)過去十三年了,那時的圖坦臣都還沒成年,對于自己這位東方血統(tǒng)的表姐并不是很關注。白馬蘭聽了就笑,很坦然道“媽媽摔了個腦震蕩,在醫(yī)院躺了一個星期?!碑敃r頭暈耳鳴,連意識障礙都摔出來了,醫(yī)生說要靜養(yǎng),所以在病房里躺著看了七天的龜背竹。
“什么是腦震蕩?”伊敦這樣的年紀,對萬事萬物都保持著高度的好奇,追問道“摔成腦震蕩會怎樣?”
“腦震蕩就是外傷傷到頭了?!眻D坦臣解釋道“傷到頭很危險的。人可能會昏過去,還會失憶。摔傷也很危險,可能會骨折,會跌到頸椎,那人就會動不了,甚至死掉。媽媽是因為戴了頭盔,做好防護措施,所以才沒什么大事。以后伊敦騎自行車的時候也不可以脫護具,知道嗎?”想了想,圖坦臣又補充道“住院期間會被明令禁止吃甜品和零食哦?!?/p>
“好可怕?!币炼刈プ“遵R蘭的手指,摸摸。那觸感像小貓肉墊,總讓白馬蘭有種下意識心軟的感覺。
“女士?!钡聽柨ㄩT停下車,對白馬蘭道“我們到了?!彪S后打開車窗,出示身份證明。
今天是周五,又逢高中部下課,身邊來來往往都是大姐姐,穿著一樣的制服,視線范圍內盡是黑色的褲腿和風衣衣擺。伊敦剛下車,沒站一會兒就轉過身,繞到圖坦臣身邊,抱住他的大腿,聲音軟軟道“爸爸抱?!?/p>
“這兒人多,抱一會兒吧?!卑遵R蘭毫無防備,差點被圖坦臣收拾的出行包墜個趔趄。他往里塞了外套和帽子,還有寶寶防曬霜、驅蟲噴霧、消毒液、濕巾、紙巾、遮陽傘乃至于兒童繪本、毛絨玩具、餐具和小零食,實在是沉得打手。而且他既然帶了這么多東西,為什么不能背個雙肩包呢?白馬蘭擺弄著包帶,覺得這種設計很不合理。
老管家德爾卡門將車鑰匙交給學校門崗的管理人員,轉身時,白馬蘭已提著包等待許久了,迫不及待要將這重物脫手。不論如何成長,德爾卡門總能在她身上望見些過去嬌縱所致的遺影:杠鈴是可以舉的,雜物是不可能拿的,美食美酒是可以品鑒的,橄欖和長棗是分不清的。而年幼的伊敦小姐幾乎是媽媽的翻版。
開放日的活動從十點開始,歡迎儀式后是學校介紹、課程信息和校園參觀。伊敦的興趣被觀賞園林內的裝置藝術和人物雕像吸引,她摟著圖坦臣的頸子來回轉身觀看,還有負責志愿者引導工作的大姐姐跟她打招呼,摸摸她小臉。去往報告廳的一路上,伊敦都很開心,進入室內又可以和其她小朋友聊天,直到有老師開始講話,她才想起白馬蘭,便牽起圖坦臣的手,問“媽媽呢?”
報告廳的門沒關,望著端起餐盤義無反顧走向茶歇區(qū)的白馬蘭,圖坦臣無奈地嘆了口氣。她昨天回來時已經(jīng)很晚,大清早又起來與人通訊,隨后通過德爾卡門了解伊敦最近的學習情況,還談論了一些業(yè)務上的事,圖坦臣準備的早餐她只吃了兩口,秘書就又將辦公室的電話轉接至家里書房的座機,她皮笑肉不笑地拿起聽筒,說‘早,這位先生。對,是我,埃斯特·佩綸尼斯·普利希。沒好的一天又開始了。’
“媽媽去吃零食了?!辈辉谝?guī)定時間內用餐就是吃零食,圖坦臣不希望伊敦在這方面拿埃斯特當榜樣,于是道“媽媽總是偷吃,媽媽是大饞貓。”惹得伊敦一陣歡笑。
介紹學校情況和課程信息時只需要家長在場,年輕老師進入會場,帶登記后的孩子們去參觀校園。伊敦這樣的年紀,情緒變化很快,來時還有些害怕,這會兒已經(jīng)興沖沖地跑去找白馬蘭,脖子上掛著手寫的名片卡,說要跟老師和同學們去玩,德爾卡門提著她的小水壺,背著出行包,在五步之外的位置跟著她。
吃完餐盤中最后一份鵝肝壽司,白馬蘭接了杯花草茶,興致缺缺地走回會場。登記名單時,圖坦臣寫下伊敦的全名,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普利希家的男人,老教母的侄子,白馬蘭的未婚夫。他在會場的最后一排坐著,聆聽校史館館長的發(fā)言,身邊并沒有挨著一個人。米白色的外套在視覺上顯得如此柔和而模糊不清,他的形體呈現(xiàn)出古南歐風格的典雅與規(guī)律,近乎于俗世男子可達到的理想化。
“伊敦的年紀要往小了算一歲?!卑遵R蘭站在他身后,靠著椅背,用手指蹭蹭他的臉頰,道“我不希望她這么早就住宿,你覺得呢?”
“那么你同意將她送去姨母那里么?晚上我會接她回來?!眻D坦臣把臉偏轉細微的方向,“伊敦漸漸大了,如果你認為她不能總和爸爸呆在一起,那你就該多回來陪陪她,而不是把時間花在那些死有余辜的罪犯身上?!?/p>
“我在考慮。我需要一個過渡?!卑遵R蘭的目光在會場中游離,看見角落中的副校長。那是位極富魅力的成熟女人,口唇端莊,朗硬儼如石刻,雙目黑白分明,銳利似鷂子。她眼界頗廣,儀態(tài)磊落,雙鬢星星,在察覺到白馬蘭的目光后不動聲色,只是回望她這曾經(jīng)的得意門生,微笑著頷首示意。
“埃斯特,是你不想讓普利希家族的長輩照顧伊敦,又覺得我無法在精神層面引導她。你不需要過渡,你只需要考慮清楚究竟該怎么辦?!?/p>
“照顧伊敦?!卑遵R蘭饒有興趣地重復他的話,說“我十二歲的時候,和姐姐們一起回宅邸,槍手就站在大街上,子彈擦著我的頭皮飛過去,現(xiàn)在還有一道疤。如果不是安東叔叔和德爾卡門,我們三個都死了。孩子們身邊沒有危險時,普利希家族的長輩就是最大的危險?!?/p>
“但你還是平安長到這么大,繼承姨母的監(jiān)禁業(yè)務?!眻D坦臣側過臉來望著她,“你會成為普利希家最權威的長輩,你不也覺得自己很會照顧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