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宣人入閣,果然正是此人,只是他身后還跟著一位身著朱紅官袍之人,胡須硬朗無白,約五十歲不到,罡步當風,走得遠比這位宮中紅人大太監(jiān)要豪放許多。
“兵部侍郎許黎邕報呈太后加急軍情?!鄙蛞苏径ê髶P聲報名。
“請?zhí)蟀病{n鸰關(guān)傳回急報,羌夏游騎騷動作亂,于關(guān)下襲擾我朝牧民商旅,因不知只是群盜臨時起意,還是探馬先行,眼下幾位政事堂大人皆已聚議,請?zhí)笊园?。”許黎邕侍郎也不拖沓,當即行禮秉明。
因皇帝與太后仍在守制,故此宴上無有絲竹女樂,但此時之寂靜也教人心驚。
梁道玄聽聞是河西道鵠雁山的鹡鸰關(guān)出事,當即一震。
姑父承寧伯崔函正駐守此處。
可他不能僭越多問,告知太后是為祖制有云:軍政無有大小,需達圣聽。所以即便外甥姜霖還是個幼童,也得聽政的太后得知。
不過商量情勢,卻是與他們母子無關(guān)。
連洛王姜熙都不再嬉笑,靜靜的撂下酒盞。
“辛苦幾位大人,軍務(wù)要緊,還請諸位保重。許侍郎,更深露重,您也多多保重?!绷虹箦日f道。
誰知許黎邕竟笑了笑,又道:“還請?zhí)笪饝n,軍務(wù)雖急,但只隔一個時辰又有奏報。我邊關(guān)將士驍勇丹心,已將為首賊人擒獲,軍報上說,不過是蟊賊越冬艱難故起歹心,不成氣候。此事已平,叨擾太后宴飲之樂實屬不該,梅大人謹慎守禮,不愿私獨攬政,故待安泰后一并告知,以免太后與圣上憂思落興。此刻匪患已除,臣告退。”
毓華流凝閣愈發(fā)安靜,燭火不動不搖,宮人皆噤聲止息。
姜熙不肯掩飾半點鄙夷與不滿,當即皺眉側(cè)目,沈宜半低著謙卑的頭顱一動不動,梁珞迦只是沉吟,梁道玄則毫不避諱看向許黎邕。
這些朱紫大員,嘴上說著遵守祖制,那一個時辰前就該來報,為何此刻才至?若是傳出去,說軍報來時,太后與洛王及國舅正在宴飲,不理國政,這話他們怎么說都會難聽至極。
此刻來報確實也不算違制,但這個消息既然平安,索性不說到底,明日小朝再當例行公事也未嘗不可。
可他們非要用此種行徑打斷一個小小的“家庭聚會”,是要聲明什么?說到底,眼下外臣勢強,太后想依傍親眷無可厚非,一個是皇帝親叔叔一個皇帝親舅舅,實在是穩(wěn)妥又恰當?shù)娜诉x,他們?nèi)绱私鋫洌€要向三人示威昭彰權(quán)柄,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當然,這種給孤兒寡母施壓的行為與其說是惡劣,不如說本質(zhì)還是一種試探。
梁道玄知道妹妹要維持端莊高儀的太后人設(shè),但他不用。第二次目睹欺壓行徑,他同前次一樣,站起身來,“啪、啪、啪”擊掌三聲:
“好!將士有功,太后當賞。鹡鸰關(guān)地勢內(nèi)險外平,一關(guān)所當,乃是一地太平,此地屢有羌夏賊人作亂,將士常年枕戈待旦衣不解甲,不可不謂辛勞忠勇。”說罷朝太后行禮道,“圣上初承大統(tǒng),此乃沖齡踐祚以來首次大捷,一當告慰祖宗,二當宣達天下,三當與民同慶?!?/p>
凡事不能功勞都讓別人拿了,污水潑到頭上卻沒個手擋上一擋。
梁道玄的意思梁珞迦一聽便透,她先是驚異于兄長的急智與韜略,再又疑惑,莫非血緣真存在什么玄奧的隱秘,否則為何哥哥一句話,她當即就能知曉其用意?
此時不宜深思,速戰(zhàn)速決,她也舉杯起身,難得從新寡總是低落哀怨的語態(tài)切換到歡暢鼓舞的神氣:“將士們憤身為國,守定江山,哀家也為之震躍。有如此良將利兵,乃是圣上得天地與祖宗庇佑的福澤。沈宜,傳懿旨,鹡鸰關(guān)治軍監(jiān)諸守備將士各晉一級,記功累蒙,另賞銀絹!”
沈宜率先跪下,其余內(nèi)侍以此跪列,齊呼:“太后圣明,圣上英武,大宣國祚永昌。”
梁道玄很滿意自己帶的節(jié)奏,余光見姜熙用一種莫名探究與欽佩的眼神看來,二人視線交匯,各自心照不宣。
洛王心中明凈:此事由太后自宴席封賞,不但去了那可疑的宴飲不思國政的構(gòu)陷,還將此事做大一來籠絡(luò)軍心,二來為自己和小皇帝嘉表德行與功績,不可不謂滴水不漏。
看洛王的情態(tài),梁道玄心道他高興的太早,這批朱紫之官哪個是省油的燈,他們的水平和心性,怎會要他這一成扳回來的如此輕松?
果不其然,行禮恭賀后,先前為梁道玄這一妙手驚詫的兵部侍郎許黎邕早已恢復如常,朝他微側(cè)過身子,目光卻灼灼朝前,語態(tài)倨傲道:
“臣沒想到,國舅大人無有官身,卻如此知悉軍政,實在教人不得不多問一句。莫非是自幼長大的承寧伯府上有人頻繁早于軍報告知,才如此消息靈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