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玄是不是讀書科舉的料子梁珞迦并不清楚,但她卻在這家宴上看出來,此人的智識與城府,不做官著實可惜。
毓華流凝閣建在太液池西,太【】祖時還是一片未有余銀治弄的流水灘地,誰知一日有鶴駕臨,翩翩落落驚鴻照影,太【】祖見之以為祥瑞,于是命人開鑿館閣,臨水起軒。
宣朝太【】祖雖是馬上得天下,卻出身書香華庭,經(jīng)史子集詩詞歌賦無不得心應手,為應下這天賜的旖旎吉祥,借了南朝鮑明遠的《舞鶴賦》典故命名此閣,自是“煙交霧凝”之處,“對流光之照灼”,有“精含丹而星曜,頂凝紫而煙華”之絕美奇境。
不過在梁珞迦思來,《舞鶴賦》雖美卻含悲,想來太【】祖亦是英雄懷愁,才有如此造名。
只是個中原因,如今無人得知。
此閣經(jīng)過百年修飭與加建,成了宮中幾處最靜謐華美的館閣,雖比之闊殿之宮不夠恢弘,卻極適合今日的家宴。
說是家宴,然而小皇帝姜霖只被乳母嬤嬤抱出來轉(zhuǎn)了一圈就帶回去休息,掌燈之后,整座閣內(nèi)只剩下三人端坐:
太后坐于上首正位;
右次坐著洛王姜熙;
梁道玄在左次再退一射的席間。
其實在他看來,不坐在一個桌上吃飯都不算家宴,但由于在座三位關(guān)系特殊,且又是在宮中,一切奇怪之處都顯得不那么奇怪了。
這不是梁道玄,自然滑不留手,游刃有余。
梁珞迦在上位靜聽,知道兄長今日是不必自己幫腔了。
洛王并無窮追猛趕之意,仿佛真是敬佩梁道玄的舉動,擊掌而鳴后又不住嘆息:“我可沒國舅的膽色和機辯。那些老臣,各個腰桿硬口氣壯,開口閉口不是祖制就是規(guī)矩,你多說一句沒錯也是錯,我這初來乍到,也沒少吃他們的排揎,只是好在仗著先帝的遺恩庇佑,才有一份富貴保住臉面?!?/p>
半真半假的話里,恭維好像也只是一種巧妙的比喻。
梁道玄不是耳朵聽不見聲音,這兩日從表哥處,他自然知道些隨著自己與洛王入京朝野的風吹草動:
據(jù)說洛王剛來便想上朝,擺一擺輔政王爺?shù)淖V,誰知梅大人不動聲色,只告訴他作為藩王入京還未拜祭先帝陵寢,其余事相比都不緊要。
只這一句話就足夠大帽子壓得人喘不過氣。更何況姜熙這個二字王變一字的提升還是先帝特賜的恩典,他不能不從。
禮部倒是得了首輔宰相的令不敢怠慢,找到渾天監(jiān)察院,兩廂對過黃歷和天象,表示下個月初一才是祭祀帝陵的吉期,洛王殿下稍安勿躁。
今日才十五,還有半個月的閑散要度過,梁道玄也覺得這些朝中大臣未免有些過分了。
再怎么說洛王姜熙也是先帝遺詔傳喚入京的輔政,雖是藩王朝中沒有根基,可也不能如此行下馬之威、給奉先帝遺詔的王叔來這出“敲山震虎”的把戲。
可見姜熙方才的話雖然有試探的意思,不滿卻也是真。
但前后腳如今的梁道玄非但沒有吃下馬威,而是反將一軍,讓曹徐二人著實吃明虧還不好還嘴——用的也是他們最愛那套敬天法祖的伎倆。
于是一次交鋒就像是變成了請教,洛王不等梁道玄回話,又自斟自飲,遙舉敬上一杯:“來,國舅,我敬你一杯。”
太后梁珞迦看著二人共飲,靜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梁道玄大方飲酒,又回敬道:“殿下與在下均是初來乍到,前日太后也耳提面命,要我謹言慎行,今日宴飲怕是我最后一次露面,不日就要給關(guān)進書齋潛心讀書,反省那日言辭無狀開罪諸位大人了?!?/p>
嚴肅的話經(jīng)他這一講,倒有幾分親厚的詼諧,誰也料想不到這對兄妹也是前幾天才見了有生以來的第一面。姜熙聽罷也是暗道有趣,又對太后祝道:“太后辛勞,為我這不成器的小叔與自家兄長操心了,還請飲一杯,受了這份杯水之謝。”
梁珞迦恭敬受下,也淺飲過,不是一家的三口此刻其樂融融。
這時外間傳語,說有軍報至宮中,聲音梁道玄很熟悉,不是那日的沈宜又是誰?
太后宣人入閣,果然正是此人,只是他身后還跟著一位身著朱紅官袍之人,胡須硬朗無白,約五十歲不到,罡步當風,走得遠比這位宮中紅人大太監(jiān)要豪放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