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只是胡亂點了下頭。
隨即,都蒙捏著羅盤低聲喊出真言來,指針果然指向一處,這讓絡(luò)腮胡子大喜過望,只將羅盤順勢藏起,便昂然走上前去,與其余幾人言語。
十來個潰兵,張行自然不必多言,其余幾人都沮喪無氣,只有那個韓姓高個精神還好,也似乎是個有主意的,大約問了幾句,卻也認可了都蒙的意向。
于是乎,一行人當(dāng)即改了道,隨藏了羅盤的都蒙而去。
還別說,又過了一夜,在付出了又兩人掉隊的代價后,翌日中午,已經(jīng)被雨水折磨到不堪境地的一行人,果真隨七拐八抹的都蒙在一處山坳中見到了一個小山村。
山村很小,大約二三十戶人家,可即便如此,對于在雨水、泥濘、潮濕、瘙癢、疲憊與惶恐中掙扎了四五天的七八個潰兵而言,也足以稱得上是救命稻草了。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且不說有了村落自然知道歸登州熟地的道路,只說一行人進了村才知道,這些人家里的壯丁,不是去被抓走運糧,就是直接參軍去了,據(jù)說還剩兩個,也在數(shù)日前去了山中打獵,然后久久未歸,考慮到戰(zhàn)事與前幾日的‘天災(zāi)’,估計也都沒個好結(jié)果……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乃是這批不速之客幾乎人手一把長兵。
這種情況下,小村中的人家只能在幾個年長者的帶領(lǐng)下猝不及防的接受了這批不速之客的指派,并盡量滿足了所有的要求。
熱水、熱湯、熱食,干燥的床鋪,張行本以為自己可以保持某種行為方式上的道德與修養(yǎng),但實際上,一直等到他吃完東西,拿熱水擦完身子,并以‘傷員’的身份獨享了一戶人家的偏房以及其中的一扇草垛床以后,才陡然有了一絲知覺與羞恥。
原來,極端惡劣的物質(zhì)條件,真的可以讓人輕易拋棄教養(yǎng)、尊嚴這些東西于不顧,甚至都來不及想起來,需要你事后才能發(fā)覺。
這讓穿越者張行有了一絲不安,而且這種不安越來越強烈。
終于,下午時分,大約躺了半個時辰的張行起身‘拄刀’向外走去,他想對本地村民做出一些口頭上的表達與安撫,不然,哪怕疲憊至極,也難以安眠。
可他剛剛走出來,還來不及去找房東表達謝意,一陣喝罵聲與哀求聲便清晰的從不遠傳了過來。
張行不敢大意,順著聲音摸到隔壁一戶人家后面,然后強壓躁動去聽,不過片刻便聽得清楚,竟然是一名潰兵想要一個寡婦單獨去給他‘鋪床’,引來騷動,并激怒了隨后趕來的都蒙,二人在屋內(nèi)似乎已經(jīng)爭吵了一陣,眼下甚至有打斗的痕跡。
原本就因為自己鳩占鵲巢而不安的張行這下子更是心中怒意漲起,直接從屋后轉(zhuǎn)出。而剛一轉(zhuǎn)過來,隨著風(fēng)中細雨迎面打來,穿越者心中微動,復(fù)又冷靜下來,繼而放緩腳步,拄著眉尖刀緩緩挪動。
果然,走了不過七八步,繞過屋舍,來到算是院子的屋前空地上,其余幾名潰兵或茫然或愕然,幾乎全都立在此處,為首的韓姓高個男子見到張行到來,甚至還努力擠出來一絲笑容。
而更遠處,本地的一些年長老弱,則畏縮于墻角、草垛之后,不敢近前。
張行剛要說話,更大的動靜便從屋內(nèi)傳來,都蒙暴躁的聲音宛如打雷,那名想要寡婦鋪床的潰兵忽然就沒了聲音,女子哭泣的聲音也陡然消失。眾人正在疑惑,下一刻,便親眼看見一名光著膀子的潰兵宛如死狗一般被都蒙從房中拽了出來,扔到雨中爛泥地里。
后者在爛泥中試圖掙扎,但明顯腿腳都被卸下,根本站不起來,張口也只是‘嗬嗬’之聲。
至于都蒙,早就回身入房,取了一把長刀出來。
“都蒙兄,至于嗎?”
眼見如此,那韓姓高個軍士明顯有些不安起來,趕緊上前阻攔?!按蠹一镆黄鸱龀种用?,說是過命交情也不差,等出了山說不定還要一起躲避朝廷追捕什么的,便是朝廷不追究,也得抱團尋個活路,多一個壯力軍士是多大助力?為了這點事便要自家火并嗎?”
“俺知道此處,是因為此處是俺一個袍澤的家鄉(xiāng),去年過路時他曾指著山谷與俺說過!俺帶你們來,也只是想從村里找到落腳的地方,省的在山中被雨淋死!”都蒙怒目圓睜,一手提刀,一手反過來推了對方一把。“姓韓的,你自己說,俺那袍澤年初就死在東夷人手里了,這路又是俺引的,如何能許這等劣狗干下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