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向陽抬起頭,他警惕地望向窗臺,他似乎發(fā)現(xiàn)了窗外的動靜。
孔陽拔腿就跑,他跑向了雨中,拼命地逃跑,跑了一段路,他又停住了,他想起了父親,又往回走了幾步,淚水早已和雨水交融在一起。
他遠遠地看見歸向陽從門口的地上撿起了他的雨傘,歸向陽朝雨中望來,像看透了他,他膽怯地向后退去,歸向陽收住目光,蹲在了地上,用手指丈量他的雨鞋留在地面上的腳印。
那天,孔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紡織廠的,他拼命地逃跑,一直跑到家屬樓,重重地摔在院子的地面上。
他醒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高燒了三天三夜,母親一直在身邊照顧著她,然而從此以后,他的生活不得安寧。
無論黑天白夜,總有人上門來找母親吳月茹討債,還在他家拼命地翻找什么東西,他們說孔曲山帶著廠里準備發(fā)放的二十幾萬現(xiàn)金逃跑了,聽說逃去了香港。
說完這一切,孔陽趴在審訊桌上沉重地痛哭了起來。
那年他九歲,本來是憧憬美好未來的年紀,他的父親是勞模,為人正義,可是意外被人謀殺,他的母親善良柔弱,卻日日被人追債。
九歲以后孔陽的人生,帶著那段恐怖的記憶,帶著對父親的愧疚,帶著對母親的同情,他就像不該來到這個世上,因為如果當年,當年那個雨夜,他推開了那個辦公室門的話,也許父親就得救了,但是因為他的膽怯,他成了父親被害的旁觀者。
然而在孟思期看來,孔陽即便推開了門,以他九歲的年紀,瘦小的體魄,可能也無法挽救他的父親,不過對于孔陽來說,他永遠都覺得自己做錯了事,他會終生帶著對父親的愧疚離開這個世界。
孔陽那段時間一定生活在惶恐和擔心當中,不僅是家庭的突然變故,還有來自于當時是廠辦主任、還是青年壯漢歸向陽的威脅,因為歸向陽找到了他的傘,丈量了他的足印,孔陽一定在很長時間內(nèi)都生活在那種未知的恐懼里。
他一定以為有一天,有人會將他如父親一樣勒死,他不敢將這一切說出口,只能把膽怯和悔恨深埋心底,直到變得不受控制,讓魔鬼在內(nèi)心生根發(fā)芽。
在孔陽停止抽泣后,孟思期已經(jīng)將溫水送在了他的面前,孔陽似乎平靜了,他拿起溫水抿了一口,“對不起啊,有點失態(tài)?!?/p>
孟思期沒有回應,她想讓孔陽的心情再平復一會。
孔陽抬起頭,眼神很堅定,“你還有什么要問的嗎?只要能給歸向陽定罪?”
孟思期也在平復心情,但是她是主審人,她必須快速拋棄不相干的情感,她冷靜地問:“在你長大以后,是不是多次嘗試刺殺歸向陽?”孟思期認為,如果孔陽真的那么恨歸向陽,他一定首先想要殺害的是歸向陽,而不是龍善文。
“對,我嘗試過,但是歸向陽人高馬大,他還有保鏢,我根本近不了身。他偶爾會去維也納酒店鬼混,那里他有女人,不止一個,他玩完后,會一個人離開,所以我嘗試那個時候去刺殺他,但是他很精明,力氣也很大,我沒成功只能逃跑?!?/p>
孟思期繼續(xù)問:“你為什么不報警?你從來不相信警察嗎?一定要用這種方式替父報仇。”
“相信?從九歲那年我就不相信任何人了,”孔陽的嘴角勾上絕情的笑容,“那些曾經(jīng)將我父親高高捧起的廠工,最后不也是圍在我家門口,將我母親的尊嚴踐踏一地,你覺得我應該相信誰?”
孟思期這次終于理解了孔陽的心理,如果經(jīng)歷了那樣的人生,還是在心靈未定型的年齡,他一定會改變許多世界觀。
“雖然你不相信,但你可以給市長寫信,給警局寫信,這些都是比你現(xiàn)在的方法更好的辦法?!壁w雷霆似乎有些氣急,說了這番話。
孔陽笑了笑,像是在嘲笑對方的無知:“你不會懂的,你根本不了解歸向陽,他是什么樣的人至少我了解過,還是在紡織廠廠辦的時候,他就有一班兄弟,而且他喜歡結交有頭有臉的人。這不,最現(xiàn)成的例子,他離開紡織廠后,就主動追求張薈,張薈是什么人,七八年前,張薈不過是一個小職員,家境貧寒,長得一般,你覺得歸向陽這樣的人會看上她,那不就是因為,張薈有個好姐夫,你們應該不會不認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