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有孕了。
天穿道長心中一窒,她心有靈犀地悟到了此事,卻不算得惱恨。修了生神滅情道后,所有情愫已如薄霧般淡了。她知少司命為何對她出此奇策,那可憐的女孩兒,成神之日尚淺,得了寶術(shù)后便似拿到玩物的頑童般炫顯。少司命嫉恨她,故欲看她出丑,欲見其身懷六甲、無奈退落天階的窘態(tài)。少司命曾囿于女子之身,那生前的苦痛在她心中留下瘡疤,于是她便也要在自己身上劃下這樣一道傷疤。
天磴之下,四時之景輪轉(zhuǎn)?;ūM草枯,云暮沉沉,天穿道長心中亦是一窒。她曾聽聞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興許她越近天廷,時光流逝得便越如急川。
她忽而劇烈嗆咳,此時似有千斤的秤砣壓在背上,胸腔像一只拉不動的風(fēng)箱,只有送進(jìn)的氣,無出的氣。低頭一望,天階血漉漉的,似上了朱漆,可斷腿處卻露出森然白骨。
此時,她已幾近魄散魂飄。
竹傘骨光禿禿地架于天磴上,五柄仙劍似疲鳥振翅,困乏地在她身后飛動。然而睟天門前卻列不可勝數(shù)的天將,個個冠胄帶劍,金股銀募,光燦燦的,如漫天華星。蠱雕角聲凄厲,撕破長風(fēng)而來。
“大膽凡黎,何人允你擅闖天磴?”
一頭戴金帖冠的星官喝道,下巴高仰著,顯出太上帝一般傲藐九州的驕氣。
天穿道長咳著血,卻冷冷地反問,“狂妄小卒,誰又許你……立于我面前了?”
那睟天星官聽了,臉漲得朹果似的通紅。臉上五官胡亂扭曲了片刻,又叫道:“同凡人講話,便同自降神格一般,白弄唇舌——殺!”
天將們架起神臂弓,抄得棹刀,密雨似的向白衫少女攻去。
天穿道長擰頭,口中狠狠銜住一劍,染血的兩袖亦卷住兩劍,余下兩劍似繞衣胡蝶,在她身后伺機而動。一剎間,她如躍馬般踏入天將群中,劍影如黃葉飄飛,劍勢似流水泛泛,劍光像慘凄冰霜,頃刻間殺得一眾天將片甲不留。
只是腹中墜痛欲甚,似有人狠狠搗捶。天穿道長神色一變,她兀然發(fā)覺身中正炁大亂,死氣結(jié)滯,那未度胞胎像生出了嘴,貪婪吸啜其三元九炁,依生神滅情道長得的道行轉(zhuǎn)眼被清蕩一空。
“竟是個雙身女人,多送了顆人頭予我們拿!”睟天星官冷笑道,“滅了她!斷兩條性命,拿的香灰數(shù)兒也多些!”
天將們撲上來,一層壓一層,像搶著落地的雨點。兜鍪披膊相撞,鐺鐺如在撥弦。天穿道長瘦弱的身影被這桶壁似的盔甲吞沒,身上遭重壓,腹中亦不爽利,痛得血肉都似在絞扭。她如鉆破重巖的嫩芽,艱難地破開人群。
離睟天天門僅有咫尺之遙,可邁開這寥寥幾步,卻漫長得似過千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