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他重重一揮劍,冰冷的劍光斬進骨節(jié),激起凄烈得能撕破夜幕的叫喊:“你不配在山上做人,便下山去作祭肉去罷!”
少司命顫抖著睜眼,仿佛又變回了往昔的那個無助的女孩兒。
她的血肉被縫于請神的祭肉之上,經(jīng)重重儀禮,長達數(shù)百年的臠割、縫合,最終成神。
云海蒼茫,回憶如潮水退去。她看著天穿道長,尖利的言辭仿佛撕裂了嘴巴,一個勁兒地往外倒。少司命說,“你是不是以為攀上天磴,便能成神,好實現(xiàn)心中貪念?放棄罷,成神也沒甚么好的,不過是從紅塵的囚籠里跳到一個更高的牢籠。何況,一個凡人,一個女人能在天磴上走多遠?色聲香味觸法,喜怒哀懼愛惡欲,任一件都能絆你步履,教你粉身塵泥?!?/p>
天穿道長不聽她的話,仿佛那話像浮在空里的塵埃,是不足留意的。她抬腳,從少司命身邊擠過,冷硬地道:“我修生神滅情道,世間再無一物能阻我。且我與人有約,一定要上天磴,鑄得神跡?!?/p>
她抬步時搖曳,落下時卻堅定,每一步走得都似寶劍插入了地里。少司命怒火大起,像有錘子橛著心口,恨恨地一伸手,叫道:
“寶術(shù),枯木生花!”
指尖飛出一點鮮紅的墨跡,像牽出一道紅線,悠悠地鉆進天穿道長的身軀。天穿道長一個激靈,提起傘劍便斬,那線卻斬不斷。她感到像有一點火苗在腹中燃起,暖暖熱熱,似是種下了一枚種子。
天穿道長回首,欲刺阻撓她的神明。少司命卻已旋身避開,立在道旁,拈發(fā)輕笑,變回了年畫里慈藹的神女。
“我不攔你,且讓你繼續(xù)上天階。”少司命說,目光殘忍而陰毒。她看著天穿道長,仿佛看著一個自己艷羨卻又永不能及的人影。“修了生神斷情道又如何?我會教你明白你生來便是墊腳石,地上泥。生來便是蚍蜉,為何要惦記著撼樹?區(qū)區(qū)孤舟一葉,怎能濟海?”
神女揮手,溫和地笑。
“走罷,凡人。我等你墜下天磴的那一日來臨。”
孤舟尚泳海
五重天,睟天。
天穹到此處玄妙地鼓起、扭曲,如烏蠅復(fù)眼,有千千億億只眼睛在天幕里閃動。中央的一只蝶黃的大眼尤為引人注目,幽光爍爍,似一頭陰晦里的夜梟。
天穿道長扶著劍,慢慢地攀著天磴,仿佛布履里灌滿泥漿。她扶著肚子,那腹中似藏著一石,且那石頭仿若愈來愈大,越來越重。然后她方才明白少司命對她做了何事——
少司命司有娠者,掌繁育,其寶術(shù)“枯木生花”可賦新生。自那神明指尖飛出的紅線鉆入她腹中,便悄悄落了種。
于是她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