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聽聞瑯玕衛(wèi)私藏了一位先帝的骨肉,近日卻被玉雞衛(wèi)大人搜到啦!”
“是,是,這件事早傳得滿城風(fēng)雨了!”另一個小廝卻壓著嗓道,“可你知道么,近來有幾位在仙山衛(wèi)手底下謀差的官爺來園里‘做案’,酒吃多了昏頭,偷偷同姑娘們透了些消息,說是圣上仁心,不殺那暴君的孽子,便將他作個相公送予勢家褻玩,聽聞起初倒有不少公子哥兒爭著要去睡他,做他‘老斗’呢!”
突然間,方驚愚眼前一黑,心口像被壓著一塊大石般,悶沉劇痛。
他忽覺昏眩,跌跌撞撞地走到土墻邊,一口氣險些透不上來,欲要栽倒在地。兄長被人……當(dāng)作可肆意侵褻的妓子?
此時又聽得小廝道,“我還聽聞,那先帝的遺子本養(yǎng)作了一副冰清玉粹的公子模樣,這些日子來倒已被拷打摧折得不成人形了!倒還不如當(dāng)初賣來醉春園的好呢。聽說有的勢家公子辦完事后,還叫廄丁、伙夫一塊兒來輪番入了港,更有甚者,牽了兩條黃犬來,撲到他身上……”
一股憂憤的熾烈熱意沖上腦門,方驚愚猛然回首,朝他們嘶聲吼道:
“胡說八道!”
小廝們吃了一驚,住了嘴,兩人慢慢地對視了一眼,又道,“這位公、公子,小的們不過說些閑話,都是流言蜚語,也指不定是真的……”
“哥怎會被那樣對待?他不會死,他還好好的!他說過要陪我一起出關(guān)去看風(fēng)景呢,你們扯謊!扯謊!”方驚愚脹粗了脖子,兩目血紅,以生平最大的聲音狂吼,狀若惡鬼。小廝們以為他是犯了瘋病,趕忙抖索著收了木槌、包好澡豆,一溜煙便跑了,就連街里的人家也好奇地自窗洞向外張望,可望見他那病狂喪心的模樣,又懼得收起了招子。
槐河靜靜流淌著,方驚愚渾身劇烈震顫,胸腔似吹火的橐龠一般用力起伏。
他感到天旋地轉(zhuǎn)。一閉眼,黑暗里便會浮現(xiàn)出兄長的身影。兄長一身錦繡白衣,在冬青木下執(zhí)劍起舞,瀟灑絕倫。兄長攬著自己讀書習(xí)字,身上總帶著熏衣的豆蔻清香。在他心中,兄長完美無瑕,似高天星辰,怎會墮入泥淖,輾轉(zhuǎn)于他人床榻,做勢家臠寵?他發(fā)狠捶著土墻,直捶到兩手鮮血直流,喉嚨嘶啞,口里滿是血腥氣,還在執(zhí)拗地大吼,“騙人!”
方驚愚兩眼一抹黑地回到了方府。
府中的仙山吏見了他,倒壓著嗓兒對他道,“小娃子,腳步放輕些,玉雞衛(wèi)大人來了,正同你爹談事呢,莫去攪擾了他們?!?/p>
聽到“玉雞衛(wèi)”這三個字,方驚愚渾身打顫,胸腔里翻涌的怒意便似被澆了一盆冷水。連武藝超群的爹尚不是其對手,玉雞衛(wèi)是他的夢魘,是一座尚不可越的高峰。
他當(dāng)仙山吏們的話是過耳蟬噪,悄悄踅到正室前,趴在槅扇底偷聽。
果不其然,室內(nèi)一陣震天價響,是瑯玕衛(wèi)在咆哮:
“老傖夫,我殺了你!殺了你!”
玉雞衛(wèi)的聲音在槅扇后響起,飽含笑意?!艾槴\衛(wèi)老弟,你大病未愈,還是莫要這般激動心神吶。”
老者似是出手拍了拍瑯玕衛(wèi)的肩,陡然間,男人的怒吼偃息下去,轉(zhuǎn)作痛苦難耐的喘息。過了半晌,又聽得玉雞衛(wèi)嘿嘿笑道,“令郎既生為白帝之子,罪愆甚重,如今茍延得性命,已是大幸,你又有何不滿?”
“驢的……”
“話說回來,老夫也得幸做過一回令郎的孤老,滋味甚美?,槴\衛(wèi),你確是教養(yǎng)出了一株倔直苗子,不論如何揉搓他,他目中皆似有灼灼星輝,不曾低折過頸子?!庇耠u衛(wèi)笑嘆道,“可惜吶,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像他這樣的娃子,太剛、太硬,注定活不長久,想必再過半月便會命喪九幽了罷。”
果不其然,聽罷他這些話,瑯玕衛(wèi)吼嘯如雷,“我要騸了你,老獠奴!要將你那二兩肉剁了,拿去喂狗!要你爹媽被拴在棚欄里,教你們世世代代被頭口入!我要?dú)⒘四悖 ?/p>
一陣猛烈的廝打聲響起,砸磓聲宛若暴雨疾風(fēng)。方驚愚再也無心情聽下去了,觳觫著、踉蹌著回到別院。
他趴在院里的水凼邊,干嘔了一陣。天與地似一只漩渦,來回轉(zhuǎn)動。張眼閉眼,都是兄長的影子;兩只耳畔,玉雞衛(wèi)的污言穢語又時時回蕩。月亮出來了,蕭疏竹影披在身上,日頭在云后蒙蒙亮,他依然瑟縮在石頭上,直到嘔凈胃袋里的酸水,甚而吐出了微綠的膽汁,忽然間,一個念頭似霹靂般照亮了腦海:
方憫圣不會再回來了。
剎那間,嗚咽聲涌上喉口,方驚愚泣不成聲。
一日一夜過去,內(nèi)院里一片狼藉,殘花敗葉躺了一地。方驚愚一步一跌地走到正室前,玉雞衛(wèi)似在與瑯玕衛(wèi)惡戰(zhàn)一場后離去,房中靜無聲息。絕望如一片慘霧籠住府園。
他屈下膝,跪在槅扇前,用力叩首,直撞得頭上青紫。
他大聲道:“爹,求你磨礪熬煉我!我雖不比憫圣哥,如今卻能貫炁于骨,能走路、可持劍。求你授我劍術(shù)!”
室中鴉靜雀默,過了許久,久得連方驚愚都以為房中無人,方才有一個鋸木般嘶啞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