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縱驕狂 第25節(jié)（第1頁）

方驚愚埋下頭：“我如今已棄家門而出，流落街頭，并非瑯玕衛(wèi)子息?！?/p>

“雖是靺鞨衛(wèi)舉薦你來的，但我不缺徒兒，也沒興致延攬你至門下。山上有一間木屋，里頭的蘭锜架上有些刀，你在其中揀一柄用以防身，然后便回去罷?！崩蠇D卻冷冷地撇下一句話，轉(zhuǎn)身離去。

方驚愚怔怔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靺鞨衛(wèi)分明給了他信物，可這老婦卻一副對他無甚興趣的模樣，真是莫名其妙！可轉(zhuǎn)念一想，他若要報仇，便只能將自己磨練得更強(qiáng)，爹已拒絕授他劍術(shù)，他若不能尋到個鍛煉長進(jìn)的門道，誰知要到猴年馬月方才能為憫圣哥報仇。

何況仙山衛(wèi)大多脾性古怪乖戾，他一個走路尚且磕磕碰碰的娃子，玉印衛(wèi)怎瞧得上？然而此時他求學(xué)的心愈發(fā)焦切了，拔步便往老婦離去的方向追去。

待追上了玉印衛(wèi)，他又雙膝一跪，叩首道：

“不才方驚愚，愨誠向您求教！”

老婦卻未回首，身影仿佛要被熔漿似的暮光吞噬。

她只冰冷地道：“小子，如今收你作徒，于你于我皆無益。去想清你究竟想要什么，再來尋我罷?！?/p>

方驚愚跪拜了一路，然而她始終都未回頭看他一眼。

風(fēng)沙暗沉，信禽哀鳴。方驚愚挪動著跪得酸痛的雙腿，慢慢下了山。

他心中一片迷惘，要怎么做，玉印衛(wèi)才會收他作徒？一面苦思著這問題，他一面回到街巷里閑晃。

經(jīng)過茶肆?xí)r，他卻聽得幾個腳伕在里頭談天，有人道：“方才撞見幾個仙山吏，往瑯玕衛(wèi)府里去了，也不知是要去作甚。”

方府？方驚愚心頭一沉。不知覺間，他在外流落已有一年，許久不曾聽過府里的消息。不知為何，不祥的預(yù)兆像海藻一般纏上心頭。他慌忙返身，曳著跌撞的步子往方府里奔去。

他在燃遍了大地的夕暉里奔跑，正恰望見兩位黑衣仙山吏自血紅的暮光里走去，肩上扛著一條滲血的蒲席。方驚愚悄聲抄了近道，先一步翻過方府的火磚墻，鉆入府園中。

才一年工夫，府中便荒敗零落，冬青木披著涼風(fēng)冷雪，無言佇立。綠苔像霉斑，星星點(diǎn)點(diǎn)地妝在水磨磚石上。

過了一會兒，他才聽得黑衣人們走進(jìn)方府，方府閽人跟著他們一同走進(jìn)前院里，滿臉局促不安。仙山吏們將蒲席往地上一放，對閽人道：

“我們將人送回來了?！?/p>

閽人望見站在外院里的方驚愚，先是愣了一愣，后來認(rèn)出了他是曾在府里的次子，便別過頭去，點(diǎn)頭哈腰，惶恐地問仙山吏道：“官爺們遠(yuǎn)道而來，失迎了！不知這帶來的……是什么人？”

方驚愚忽而嗅到了一股能沖歪鼻子的惡臭，蹙起了眉。那臭氣似是從蒲席里傳來。

“是白帝的遺子，瑯玕衛(wèi)的長子方憫圣?！?/p>

聽到這話，方驚愚睜大了眼。

他不曾想過，一個人全須全尾地豎出門去，怎又會變作一條被蒲席包裹的死肉橫著回來？抱著蒲席的兩個仙山吏皆用一條浸水絹布捂了口鼻，用他們的話說，這尸首“臭不可當(dāng)”“比漚了一百年的井匽還要滂臭”。

當(dāng)那蒲席被展開的一剎，方驚愚便似被幾只巨槌撞裂了胸口。他瞪大了眼，望見一條鮮血淋漓的、扭曲的人影兒現(xiàn)在眼前，軀干、手腳、面龐已然腫沒了形，便似一條方才割下的砧上肉塊般，已看不出昔日兄長的身影。

這就是……他的兄長？

方驚愚愣愣地杵在原地，只覺頭腦里回蕩著蜩沸似的雜音。他又將那被細(xì)蟲兒爬滿、慘不忍視的尸首再細(xì)細(xì)看了一回，同樣的疑問再度生出：

這就是如皎月清風(fēng)一般，曾教他念書、習(xí)劍的方憫圣？

兄長被捉走了一年，便活活受了一年的折磨。他低頭望兄長的雙手，十指不全，身上滿是瘡疤，慘絕人寰。

方驚愚站在那兒，渾身顫抖。突然間，正室槅扇處傳來一聲巨響?，槴\衛(wèi)披毛散發(fā)，拖著一條斷腿，自房中狂奔而出。才一年的光景，他便從一個魁健漢子被熬成了一副髑髏架子，眼窩深陷，顴骨高凸。他見了那擺于蒲席上的尸首，忽撕肝裂膽地高叫一聲：

“憫圣唷——”

雖辨不清尸首的容顏，然而那臉上確留著虎爪之痕?，槴\衛(wèi)撲下去的一剎，一片綠頭烏蠅嗡嗡地飛起，仙山吏們掩鼻向后退去。然而男人卻不顧血污，拤著方憫圣的身子，痛哭流涕。“誰害的你？誰讓你變作了這副模樣？我要?dú)⒘怂?！殺了他們?。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