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情撲眨著眼,說:“爺,你認錯人了。我的諢名叫小泥巴,就是一個窮偷兒,一塊地里的塵泥。要是我飛升過,還用在這處喝西北風?”
聽了這話,尖腮儒生總算放下心來,面露喜色,丟了枚銅板給他,神秘兮兮地指著身后那群修士,說:“有活兒想交予你辦,看見那群肥羊沒?”
“肥羊是沒見著,修士倒是見著了幾個。”易情望著那枚銅板,蹙著眉頭道。
“嗐,你小子都是做清插活計的,難道還看不出誰有油水可撈?”尖腮儒生壓著嗓子道,“你瞧見他們身上背著的布囊沒?那里頭少說也有一二十件法器,上頭有著先輩刻下的銘文,每一件使起來都同發(fā)用寶術(shù)一般,可不知能值幾千兩銀錢!”
易情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樣,道:“噢,爺,您是要我將那群修士…肥羊身上的法器偷來么?”
尖腮儒生伸手打了他一個嘴巴子,又向滿是灰土的手心里唾了一記,道,“讀書人的事,怎的能叫做‘偷’呢?也不得說‘竊’,是‘取’!好啦,妙手空空兒,方才我已給了你跑腿錢,你去將那群人身上的法器取來!”
這段時日里,易情倒是時常接到這類生意。每年年中,各門派都會開些入門小試,擇選有天資者作門徒,禹甸各處的散修、抑或是有心步仙途之人便會前去應(yīng)試。許多賊子盯上了他們身中的法器,若是將法器偷到手,脫了手又能賣高價。亦有些修士恐憂有人同他爭著入門,便也花盡心思,甚而雇人將對手的法器竊來。
看來這尖腮儒生打的便是這樣的歪主意,易情低頭望著掌心里的那枚銅板,咧嘴笑道,“爺,既然你叫小的偷的都是些值千兩銀錢的稀貴貨,怎的就給小弟幾個錢?咱們做插手生意的,從來賊不走空,就這些錢,恐怕只能買只發(fā)臭雞子咧?!?/p>
聽了他這話,尖腮儒生倏地面色大變,揮掌趕他:“呿,呿!老子給了你錢資,怎算得叫‘走空’?你這小子得意忘形,著實可惡,還不快快去將他們囊中法器拿來?”
少年叫化子卻道,“已經(jīng)取來了?!?/p>
聽了這話,尖腮儒生張目結(jié)舌,只見易情抖起麻衫,竟從衫子底下一件接一件地掏出法器來,有三清鈴、仙木劍,亦有竹笏、玉如意。
那麻衫子里似是能囊天容地,塞了這么多玩意兒進去,先前也未見鼓起。
更令人稱奇的是,這小叫花子方才都在與尖腮儒生說話,不曾離開一步,卻已神鬼不覺地將眾人法器竊了來。這少年果真同馬屯街上的傳聞一般,做些鼠竊狗偷之事,易如反掌,全然不在話下。
尖腮儒生見狀,先是愕然失色,旋即大喜,猿臂一伸,便要撲上前來,把法器抱住。
易情卻伸掌,擋住他向前,嘻嘻笑道:
“爺,還缺一樣東西?!?/p>
“缺甚么?若是他們囊中尚且有甚么好法器,你便速速偷來!”尖腮儒生火急火燎道,兩眼止不住地打轉(zhuǎn),想要提起法器溜跑。
“缺錢。偷東西要錢,這世上辦甚么事也都要錢。爺,您有錢么?”
瞧這小子咧開一口白牙的模樣,尖腮儒生大惱:“先前不已給過偷資了么?你這賊崽子得寸進尺、得意忘形!”說著,又饞涎欲滴,伸手便要來摸那些各形各色的法器。
易情將掌心里的銅板彈起來,那是儒生方才丟予他的小錢,又笑道,“不夠呀。偷兒也是要糊口的,您若不給錢,我便自己取來好啦?!?/p>
他話音方落,尖腮儒生卻見那拋在空中的銅板打了幾個旋,明明先前彈出手時只有一枚,落下來時卻化作枚,后來竟變作碎銀,嘩啦啦地落入少年叫化子手心。
尖腮儒生目瞪口呆,眼睜睜地看著易情在懷中摩挲了一陣,笑盈盈地摸出一個棉袋,那正是自己用來裝銀錢的錢囊。這小子竟不知何時將其竊了來,還將掌心里的銅板、碎銀緩緩倒入錢囊中。
待做罷一切,易情眉花眼笑,將棉囊一束,把著系繩在指間甩動,又牢牢抓在掌心里。他將手中拿著的法器一晃,收入麻衫底下,又對那儒生點頭哈腰道:
“爺真是出手闊綽,還替小的指了條生財明路。這些法器同銀錢,小的便收下啦!”
儒生呆若木雞,他卻已飛也似的蹦下土坡,滾進橋洞里,對正在啄魚骨頭的三足烏叫道:“笨鳥兒,今夜飯錢有了,快跑!”
三足烏了然,也歡叫一聲,當即撲翅飛騰,易情跟著它撒丫子狂奔。他倆抱起橋洞里的鼓囊錢袋,往彎曲的巷道里奔去,不一會便沒了影兒。河水粼粼,樹輪掩映,烏云一樣的人群遮住了他們的身形。尖腮儒生愣了半晌,方才發(fā)覺受騙,氣惱地跺足,高叫道:
“有賊!快捉前頭奔著的那個小賊!”
易情在連蜷的街巷里奔走,青黑的石磚上灑了水,碧苔間吐出悶熱的潮氣。人如川流,眼前各色葛布衫子和汗津津的手腳晃動,他只覺自己像是闖入了個大染坊。三足烏落在他頭上,沉甸甸的,像一頂悶熱的帽子蓋在頭上。易情轉(zhuǎn)過腦袋,發(fā)覺街旁有一家書肆,外頭掛著黑白的旗招,書著“古今名人文集”幾個大字兒,一群作修士打扮的人聚在肆外攀談,黃帔上洇了汗,他們卻不嫌熱,仍挨著頭頸閑談?wù)f話。
少年叫化子想了想,在麻衫上揩凈了手,走入書肆去。乘著人多,他像滑魚般鉆進肆中書架子的背后。書肆里漫溢著紙墨清香,那是他熟悉的味道。書架前頭擺著墨卷,有許多爭名逐利的儒生會爭著來買,后頭卻藏著些志怪、異話的簿子,寫著神仙精怪的故事,亦有些仙門得志,或是有望飛升的新貴被畫作紙畫,魚鱗似的貼在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