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第1頁）

文試燈的目光落在文公子身上，分明是清清淡淡的眼神，卻似帶著千鈞之重，壓得人喘息不得。

男人平淡而溫和地對文公子道，“你近來為寫天書而勞心費(fèi)神，應(yīng)歇著才是?！庇謱η搴拥溃扒搴?，送他回房?！?/p>

聽他爹這樣說，文公子卻臉色白了一白，咬緊了唇瓣。

小泥巴一面打顫，一面想，為什么文公子會突然現(xiàn)身，向他爹提出這要求？眼前忽而掠過那一日的光景，火紅的吉祥輪隨風(fēng)而動，文公子坐在藤椅上，襟領(lǐng)上別著風(fēng)車，曾悲傷地微笑著，希望自己能將他帶出文府。

也許文公子真是來救自己的，興許會在回房的路上偷偷放跑自己。因?yàn)樗仓獣?，若是落入文試燈的手里，那才真叫山窮水盡。

要接受他的幫助么？

不，小泥巴忽而猛地?fù)u頭。那不會是幫助，說不準(zhǔn)還只是自己一廂情愿的幻想。他和他爹是如出一轍的歹毒，不可相信這府中的任何一個人。

文試燈向小泥巴伸出手，和氣地笑道：“孩子，起來罷，你方才跌痛了罷？”

文公子站在一旁，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他安靜地望著他爹，就像在望著一個居心叵測的惡鬼。

小泥巴戰(zhàn)栗著，終究還是伸出了手。他知道待他握上文試燈的手，等著他的便并非一條救命繩索，反倒是一道通向深淵的路途。

然而他還是握住了，且握得十分用力。文試燈陡然一愕，因?yàn)樗匆娺@個本應(yīng)被當(dāng)作替死鬼的孩子的面龐上顯露出強(qiáng)烈的仇恨之色。

“是啊，你的手下教我跌痛了，所以禮尚往來，我也會讓你發(fā)痛！”小泥巴低吼道，火光猝然從手中亮起?；鹕嗵蛏先A貴的纻絲袍，頃刻間便將其舐作灰燼。文試燈的神情自淡泊轉(zhuǎn)為驚惶，僅一刻的工夫，他便被火海包圍。

“快救家主！”有侍衛(wèi)惶恐地喝道。

激憤之下，火勢漸大?；鹦亲訛R到文公子的心口，燒得他齜牙咧嘴，與他爹一起滿地打滾。燭陰說得不錯，寶術(shù)發(fā)自心氣，若是他對文府的怒意不消失，那火焰便會熊熊不熄。

小泥巴被無數(shù)雙手狠狠按在了地上，臉頰被沙石擦傷，然而卻始終掛著快意的笑容。

“殺了我??！”他吼道，“如此一來，我便會抱著憎怨下黃泉，你們身上的火也永生永世不會熄，因?yàn)闀幸恢唤小浊椤墓禄暌肮碛肋h(yuǎn)痛恨著你們！”

——

黑暗里立著一尊獄神皋陶像，金粉已剝落了，露出暗褐的泥土，像結(jié)痂的創(chuàng)口。這是一間低狹的地牢，角落里放著只銹蝕的狗頭鍘，散著些夾板、戒驢一類的刑具，灰塵飛舞著，像細(xì)密的螢火。

小泥巴被文府里的侍從痛揍一頓，渾身似散了架，被丟入了這地牢里。只是這地牢似正恰在火神廟下方，且因地皮薄的緣故，地上的土鼓聲皆聽得清楚。侍衛(wèi)們用鐵鏈捆住了他手腳，教他不可動彈，但胸口里藏著的燭陰卻未被發(fā)現(xiàn)，待人一走，小蛇便爬出來嘲弄他，道：“你這鈍頭驢，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就不會學(xué)著點(diǎn)兒收斂些氣性么？你想動手教訓(xùn)他們，待逃出文府了還有機(jī)會?，F(xiàn)在倒好，被捆成一只大粽，連半點(diǎn)機(jī)會都摸不著啦！”

這地牢似是從文府里一路掘過來的，文府地下四通八達(dá)，似蛛網(wǎng)一般，因而在火神廟底下有個關(guān)人的地兒也不奇怪。小泥巴鼓著臉頰，不理燭陰的嘲弄。文府的侍婢來過幾趟，給他換上文公子常穿的捻金錦緞衣，臉上撲了白鉛粉，描了柳眉杏眼，畫得如個病癆鬼。他知道這是準(zhǔn)備拿他做文公子的替死鬼了。

然而到二月初二還有幾日，祭壇還未備得如此之快。小泥巴聽著地牢外守著的侍從們的閑談，心里暗暗計(jì)數(shù)著時(shí)辰。他聽侍衛(wèi)們的閑談，倒也對外面發(fā)生的事知曉一二。

興許是因?yàn)樗麑ξ募曳e怨頗深，聽說那落在文試燈身上的寶術(shù)之焰依然未熄，連文府的道士也無可奈何，只得先貼了些水精咒在其身上，勉強(qiáng)鎮(zhèn)得那燒燎的焰苗下來。然而灼痛感依然長在，且那火燒得太猛，甚而躥過了文試燈的臉皮，將一張俊面燒得焦黑，這是斷然再不可見人了。

文試燈雖惱怒，卻也只得吩咐家丁去廟會上買了只紙面戴在臉上。那紙面是身毒的白象，是普賢菩薩的坐騎，生著六齒，可興許是帶回的僧侶傳得錯了，那廟會里賣的皆是七齒的象面，教人笑掉大牙。帶著七齒象面的文試燈對侍衛(wèi)們冷酷地道：“那叫‘易情’的小子需看好，不可有什么閃失，任其溜了。他若沒了影，你們便會沒了命！”

于是守地牢的侍從人數(shù)便翻了一番，過了些時(shí)候，小泥巴發(fā)熱的頭腦也漸漸冷靜了，回想起自己先前的所為，只覺愚蠢，恨不得給自個兒兩拳。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囚籠里，還有什么生機(jī)？

“燭陰，燭陰?！毙∧喟团吭诘厣?，輕聲喚道?！澳隳懿荒芮那呐莱鋈?，給我?guī)煾浮彼肫鹉菑堄蔂T陰帶回來的布片，那歪歪扭扭的“字吾兒易情”的字樣，心里長久以來的猜測暗合了榫卯?！啊o我娘報(bào)信？這里不是文府，脫了天書的桎梏，這回她能夠前來了?！?/p>

燭陰從他胸口探出腦袋，悶悶地道，“我倒也想這么做，可這柵欄外頭早布了三重破魔咒，外面對我來說是刀山火海，我爬不出去。”

“廢物長蟲！”小泥巴怒斥，“養(yǎng)你千日，也用不得你一時(shí)！”

燭陰大怒，窸窸索索地在衣衫里爬動，咬他屁股。“喥頭喥腦的玩意兒！你自個兒挖坑跳進(jìn)來，還全怪在老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