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太上帝的名號,就說這是圣駕光臨!”
六重天關(guān)亂作一團。
鎮(zhèn)守天關(guān)的兵將并未想到,有朝一日他們竟能眼見御駕親至此處??蛇@卻不是最教他們混亂之事,當那鹵簿到來時,他們先是虔誠叩首,繼而發(fā)現(xiàn)不對,發(fā)覺那龍紋傘如煙如霧從身周散去了,方知這是墨跡畫出的障眼法。
廣目天王怒目圓睜,喝斥一旁的天兵道:“神霄將辦升仙宴,調(diào)去不少人手,可你們也不應懈怠,竟教這低劣幻術(shù)嚇得屁滾尿流。好好查查,看究竟是誰人放了此術(shù)!”
天兵們慌忙依令去查,六重天關(guān)亂成了一鍋沸粥,而正在此時,云片底下藏著一條游弋的赤龍。祝陰變回了原身,正馱著易情,艱難地在天磴背后爬行。因騷亂的緣故,竟無天兵發(fā)現(xiàn)他們的暗度陳倉之舉。
一面爬。祝陰一面悄聲抱怨道:“師兄,你好生重,祝某快爬不動啦!”
易情不服氣地咬蛇腦袋,此時的他像只蜘蛛一般吊在祝陰身上?!澳阆訔壣趺??往時你壓我的時候,我都沒嫌重,就你嬌氣?!?/p>
聽他在緊要關(guān)頭仍不忘說些葷話,蛇腦袋因羞赧而燒得一片通紅。祝陰悶聲不響地接著爬天磴,卻又聽易情道,“你怎么不回嘴了?祝陰,我發(fā)現(xiàn)如今你倒老實了許多,悶瓢兒似的,我倒想念起我方回無為觀時的那副陰險嘴臉了?!?/p>
祝陰的臉更紅了,說話結(jié)巴,嘴里塞著一枚青梅似的:“那時是祝某尚不知您身份,故而僭越了,真是罪過……”又可憐巴巴地問,“師兄喜歡那樣的祝某么?”
“說這些生分的話作甚?怎樣的你我都喜歡。”
祝陰也小聲地道:“怎樣的師兄祝某也都喜歡。”
易情雖大言不慚地說了那些胡話,可當看到祝陰認真的模樣兒后,臉上倒也燙起來了。他抱著赤龍,一顆心躁亂地跳,心里已給自己扇了十數(shù)個大耳刮。他暗罵自己:怎么又在亂說話!
不知攀了許久,廓天關(guān)的喧嚷聲已被他們拋至身后,興許是已避開了天兵耳目。祝陰蛇與易情皆已傷痕累累,精疲力竭。祝陰以一縷微風探查四周,遂對易情道,“咱們已過天關(guān)了。”
易情點頭,“我曾走過一回廓天,這兒與七重天相連,雖因升仙宴而守衛(wèi)稀少,可此處的天磴無疑極為兇險。”他試著回憶起以前自己行天磴時發(fā)生過的事,可對于廓天的記憶卻頗為朦朧。興許是因為太過痛苦,自己的腦海選擇將這段回憶抹消,如今卻是想不起來了。
祝陰變回人形,兩人翻至天磴上,邁步前行,然而方走幾步卻又覺不對,只見天穹紅如丹砂,赤霞暈染,艷麗得嚇人。而天頂下出現(xiàn)了密密匝匝的黑點兒,仔細一瞧,那竟是零零散散的人的殘肢。斷指、斷手、斷腳、眼睛、嘴巴,它們不祥地漂浮在空中,密如星辰。而每一級天磴上皆灑落著大片的鮮血,道旁鬼影涌動,不懷好意地盯著兩位闖入者。
易情忽而開始顫抖,恐懼像藤蔓一般箍住心頭。他想起了廓天之上的天磴究竟是甚么,這是一段獻祭的道途。低頭一望,只見天磴上散落著大大小小的碎骨,鮮血繪就了一幅可怖圖景:曾有千千萬萬的人牲步于此道,并被惡鬼咬噬,死無全尸。
突然間,藏于道途兩側(cè)的鬼影開始不安地涌動,它們像流動的污潮,洶涌地向兩人襲來。曾在天磴上喪命的凡人、星官在此處化作厲鬼,反來索后來者的性命。它們身軀腐爛,白骨森然,眼窩處跳動著幽綠的磷火,一只只干瘦如柴的手捉住兩人衣角。易情大喊一聲:“跑!”
然而休說是跑,連邁開步子都極為艱難。厲鬼們接二連三地撲到它們身上,張嘴啃咬。劇痛像火焰一般燒上來,兩人欲動用寶術(shù),可寶術(shù)似乎在這天磴上并不起效。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縹緲的神音忽自天頂上落下,那聲音極為威嚴,道:
“斷肢避鬼,人殉為天!”
祝陰打了個寒顫,問,“甚么意思?”
易情道:“意思便是要咱們獻祭身上的一部分,方才能通過這條路。”他奪過祝陰手上的降妖劍,發(fā)狠一斬,血花飛濺,一枚指節(jié)滾落天磴。群鬼興奮嚎叫著,撲上前去咬噬,兩人方才得以脫身。易情捂著手,往上踏了幾步天磴,臉色煞白,“為了引開這些惡鬼,升天磴之人只得不斷割舍自身骨肉,供它們啃噬,否則便會被他們追上,這便是廓天天磴了。”
祝陰聽得臉色慘白,低頭一看,果見惡鬼們很快將易情的那枚斷指吃入腹中,又眼放貪光地追上前來。易情又斬斷一枚手指,顫聲道:
“瞧?就是這樣。只有靠自身血肉飼惡鬼,方才能通過這段天磴。在此地,甚么寶術(shù)都是無用的?!?/p>
祝陰臉色白了,“你別自戕,用祝某的血肉!”
易情搖頭,這回他猛地發(fā)力,降妖劍削鐵如泥,割斷他的手掌。“我走過一回天磴了,論酷刑,在文家和左府也已經(jīng)受慣了。讓我來?!?/p>
血水淌了一路,像一張狹長的紅氍毹。惡鬼們一路相隨,有新的肉塊拋下來,它們便會欣喜地狂叫,一擁而上。易情和祝陰成了兩個血人兒,易情獻出了左眼、右耳、左手,祝陰獻出了半截尾巴,在人形上便表現(xiàn)為缺了左腿,兩個殘缺的人相互攙扶著,緩慢地在天磴上邁步。
那縹緲的神音笑他們:“真是投機取巧,眼、耳、手、腳各獻一邊,是想盡力支撐著再走遠一些么?不過這也正常,人天生兩只眼、兩只手、兩條腿,身軀接近于對稱。你知道這是為甚么嗎?因為余下來的那一邊注定要作為獻祭,獻予天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