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宮門未開。
墨藍色的天幕沉沉壓在朱紅宮墻之上,殘月依舊頑強懸掛在太廟檐角,此時在門口等候上朝的百官依品階肅立,低語匯成一片壓抑的嗡鳴。
唯有石階旁一道身影格格不入。
少年斜倚著冰冷的漢白玉柱,緋紅官袍松垮地裹著清瘦身軀,仿佛一株隨時會被寒風(fēng)吹折的病竹。
養(yǎng)了數(shù)日的病氣依舊纏繞在眉眼間,謝杳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偏那身熾艷的官服又給他鍍上一層緋色,如玉如琢,卻也易碎。
困意如潮水般上涌,他掩袖低低打了個哈欠,眼尾瞬間洇開一片濕紅水光。
周遭官員或寒暄或低議,他渾然不覺,只自顧自將自己隔絕在無形的屏障之后。
“阿杳。
”溫潤的嗓音自身后響起,太子謝知衡身襲玄色暗金莽紋常服,腰間的玉佩相撞擊,響聲在清晨中蕩開漣漪。
似被驚擾,少年這才把視線從氤氳的睡意中回神,遲緩地轉(zhuǎn)身,待看清來人,眼中留存的睡意倏然化開,唇角微揚,病氣竟吹風(fēng)霧散般明朗起來。
“皇兄。
”他舉手欲行禮,卻被謝知衡虛扶住手腕。
“養(yǎng)了這么些時日,面色怎還如此蒼白?”謝知衡眼眸中帶著試探,但指尖微微用力,帶著關(guān)切。
似乎想到什么,他傾身逼近,語氣壓得極低。
“孤本該親自去探病,奈何……”謝知衡的目光如炬,帶著試探的眼光寸寸掃過謝杳蒼白的面色,“那批刺客的線索斷了,像是有人提前清掃了痕跡。
”聽到此話,少年睫羽輕顫,笑意凝固片刻又轉(zhuǎn)為擔(dān)憂,他反手握住謝知衡的手腕,語氣親昵。
“多謝皇兄憂心舍弟,但刺客之事未了,舍弟擔(dān)心……舍弟命薄,但皇兄不同,不如稟告圣上讓圣上派人?;市职参?。
”少年的語氣愈發(fā)激動,說罷后微微喘息。
謝知衡眼眸底猜疑翻涌,這幾日他一直派人查探那批刺客是何人所派,但線索全斷,無路可查。
他本懷疑謝杳自導(dǎo)自演,但派往王府的太醫(yī)都說世子身受重傷,劍偏一寸便可能斷命于京城。
難道是四皇子的人?猜測延伸,謝知衡表面卻不動聲色,他伸手輕拍少年的手示以撫慰,神色溫潤。
“阿杳莫急,孤自有分寸……”話音未落,太傅悄然而至,面色凝重地附耳聲語,示意謝知衡和他單獨商談。
謝知衡略帶歉意地對謝杳頷首道:“阿杳稍待。
”隨后就跟著太傅走向一旁靜僻處。
“昨晚宮中傳來消息,李貴妃一舞驚鴻,婉若游龍,重獲榮寵。
”簡而明了的訊息卻讓謝知衡眉頭瞬間緊皺,他是皇后所生,是為嫡出。
貴妃無所出,但近幾月頻頻受寵,已然是快越在皇后頭上。
若是這貴妃得以懷上龍?zhí)ァ氲竭@,謝知衡心頭蒙上煩躁的陰霾,他目光沉沉望向前面禁閉的宮門。
細微的議論聲如同蚊蚋般在官員中散開,雖刻意壓低,卻難掩“貴妃”、“盛寵”、“貢珠”等字眼。
聽到周邊官員低聲議論李貴妃之事,少年松松垮垮地依回在漢白玉柱旁,他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無人窺見的眸底深處。
卻掠過一絲極淡,極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