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首節(jié)（第1頁）

富有異域情調(diào)的祆廟中，預(yù)聚集了平城所有的祆教徒，其中以粟特人、波斯人居多。

熊熊圣火燃于殿中，數(shù)面大鏡懸掛于壁上，交相映出明耀的烈焰。

多伽羅立于于夫人身側(cè)，好奇地觀望著：

祆主（祆教祭司）取一橫刀，利同霜雪，吹毛不過，以刀刺腹，刀出于背，仍亂擾腸肚流血。

她摀住嘴，眼神恐怖，胃中翻涌，天哪，世間爭會有如此自戕自害的祭祀？！

熱汗浹背，耳鳴陣陣，狼狽恍惚間，忽聞一個聲音：

“聞道大人當時正與一人力戰(zhàn)，結(jié)果，另一個拿著長刀劈過去，正中腹部！一下就破開皮肉，五臟六腑全都流了出來，紅紅綠綠的，好不嚇人呢！大人尚未斷氣，倒在地上，嘶吼著滾來滾去，直到有人砍下首級，才終于不再痛苦了。。?！?/p>

“唉，真是凄慘啊，想來出身高貴、一身鯁氣的大人，竟落得比市井小人都不如的下場，豈非天理不公、世路紛糾??！”

她憶起來了，此是幾年前阿爺剛死時，無意中聞道的兩個族人的對話。

她本以為早就忘記了，可今日一見祆主慘狀，記憶深處關(guān)于阿爺死狀的描述，便立即如解凍的江海般涌出。

老天、釋迦佛、阿胡拉·馬茲達（祆教主神）啊，阿爺死得太慘了、太不值了！驍勇善戰(zhàn)的鮮卑武士、天縱英明的酋長大人、世為渠帥的高貴血脈，本應(yīng)榮耀地死于戰(zhàn)場，贏得最強大的敵人的敬重，在部落的史詩與本國的民間傳說中永存下去。

可是他，卻在筵席間遭到暗算，如牲口般哀嚎著被戮。

此不但不是勇士應(yīng)有的待遇，甚至連一般的惡人都不該淪落至此啊！

海夷馮氏，天性卑鄙，不敢當面較量，只能以下毒、偷襲、背信棄義等下三濫的招數(shù)，以達成自己的目的。

而她乙弗·多伽羅，作為阿爺在平城唯一的兒女，不要說報仇雪恥了，就連自存都是仰仗運氣而已。

她顧不得儀式的肅穆，摀著口，一個人沖出了祆廟。

剛奔到不遠處的大樹下，便忍不住狂吐了起來，廟中的血腥氣、被激起的慘痛情緒，與屈辱、不甘交織，令她的胃翻江倒海似的失控。

不過片刻，就已吐盡殘存的食物，口中酸澀發(fā)苦，她擦了擦額頭的汗，默道：阿爺、阿孃！我為何不能與你等一同赴死呢？我真是軟弱無能啊。。。

“多伽羅，你還好嗎？”背后恍然響起度易侯的聲音。

少女猛地回身，對上他憐惜的目光，再也抑制不住痛哭的沖動，撲入他的懷抱，泣不成聲地喊道：“我阿爺死得好慘、好冤??！死時被開膛剖腹、身首異處，而且，怕是永遠都無平反的希望了，嗚嗚嗚～”

他惻然，此時無論何言語，都難以安慰到她，唯有輕撫其背，任其發(fā)泄個夠。

淚如雨下，滂沱不停，過了好久，才干了眼淚。

他望著她微笑，取出益州絲綢做的手絹，為她拭淚、拭鼻涕。

視線甫一清晰，她便發(fā)覺他衣襟上沾滿了她的涕淚，亮晶晶的一大片，似乎還黏黏的。

“無妨，你不哭了就好。”他用袖口擦掉她嘴角的污漬，又道：“你腹中一定不舒服，我去找些清水、牛乳，你等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