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上,小皇帝與任城王(拓跋岱云)的世子(拓跋道鏡)對談,所用的典故,至少一半是兩位阿爺聽不懂的。
他二人同齡,都在宮中的講堂上學(xué),不似第豆胤兒時,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皇家牧場上度過的。
任城王望著侃侃而談、用無數(shù)文雅詞匯的長子,綻放出自矜且欣慰的笑容,那表情仿佛在說:瞧,南人呼拓拔氏為索虜頭(因其編發(fā)為辮,狀似繩索),北方士族嫌我不通文墨,可我兒卻好學(xué)、美鬢發(fā)、善舉止、言辭清辯,七言連韻張口就來,是不是很牛逼、很酷炫啊,如今,哪個還敢嗤笑我、譏詆“索虜”的?
何況,從文就意味著無需在戰(zhàn)場上拼死沖殺,而留在后方做行政工作就行了,清理庶獄(刑獄訴訟)、挫抑豪強,相形之下是多么的輕松呀~至少無論如何,都不至丟掉老命呢~~
自己廉謹自修,得到的權(quán)力和榮耀,與那些戰(zhàn)斗力差得多的士族相比,似乎相差無幾,既如此,何須拼命呢?自己是來不及改變了,但道鏡專攻讀書賦詩,一心享受榮華富貴,不亦美哉、妙哉、劃算哉?~~~
主位上,太上皇帝雖半酣,中心卻不甚快意:適才,有人提議讓年少的宗室表演射箭,宏兒一臉的不情愿,小道鏡抱怨觀不清靶心,最后幾人勉強射了射,無一個特別出色的。
這還不到十歲,就望不真切遠處的小物了,那到大漠上怎么辦,能特么射中敵人嗎?。。。
岱云阿叔以武著稱,為何在下一代的教育上,選擇了重文輕武?設(shè)若人人這般,宗室能做到后繼有人嗎?
“你紙上都是甚鬼畫符?”拓拔宏問道。
“鬼畫符?明明是鮮卑國書(指鮮卑文字)嘛。”一個小貴族道,“你不識的嗎?”
前者面色一沉,他的確是不識國書的,太后安排的課程里,并無有這一科:“等我將來親政了,此等粗陋文字還是廢除得好。”
“為何?!”后者驚問。
“太后有言,我等既入主了中原,就要繼承中原傳統(tǒng)?!?/p>
“可是。。。也不必連文字都不要了吧。”
“我等已造了上千個原來那種方方塊塊的字,我想夠用了。”
“要我說,原來那幫人的文字不學(xué)也罷,彼等是失敗者,都竄到南方去了。我阿爺講的,彼處布滿沼澤,蚊蚋四季都有,只能吃魚和水蟲,連羊和乳酪都無噠?!?/p>
“你懂甚???”小皇帝翻了個白眼,自信滿滿道:“不僅文字要統(tǒng)一,諸北語也須斷了,異族得忘記自己的語言,一從平城的宮廷正音?!?/p>
“我塞,這么狠的嗎,連本音語也得放棄?!”
“當然啦,大家都講一樣的語言、書寫一樣的文字,統(tǒng)一思想、統(tǒng)一生活方式,不再有任何差別,也無人敢于反抗,才叫天下大同、太平盛世呢?!?/p>
“媽也,這就是書同文、車同軌嘛。。。”
“對喔,超利于我等統(tǒng)治噠?!?/p>
數(shù)步之外,太上皇帝無意中聞道了兩個兒童的往復(fù)之辭,面鐵青、唇緊抿,脊背上生出股莫名的惡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