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陘,東街珠寶鋪。
月黑風冷,一人裹著斗篷,兜帽遮住臉面,快步走過空蕩的街市,如幽靈般,矯健地從一間間民居商鋪中穿行而過,見左右無人,一躍攀住廊下橫梁,蕩上屋檐,跳入后面的院子。
戰(zhàn)火紛亂,原先人來人去的集市全空了,徒留門鋪。
珠寶鋪算得稀奇,在遼人治下,能開此鋪的多為本地大戶,使通錢財,頗有手段,故而鋪子比別家的寬敞一倍,前面一間大堂接待來往旅客商人,過天井,又是三層的翹角高樓。
那人便落在天井中,目光四下一掃,拍拍袖口,走到后面,推開一樓房門。
夜黑,烏古論盈歌掏出火折子打亮,拿起窗下的蠟臺,點燃一根蠟燭。
微弱的燭火搖擺,她轉身關上門,虛攏火苗,借著光亮,迅速清點屋里的女人。
靠墻縮著抱作一團發(fā)抖的,窗下躺的,癡癡呆呆坐在地上的蓬頭垢面,神情呆滯,通通是完顏宗望要在帳下,作為“戰(zhàn)利品”的京中貴婦們。
其實所剩無幾,瘋的瘋,癡得癡,或病或傻,早沒個人樣,面黃肌瘦,精神萎靡,即便把她們單獨關在外頭,不叫人看守,也無一個跑得出去。
靈魂同汴京的繁夢一起飄散,余下的只是一具飽受摧殘的軀殼。
相比之下,趙宛媞已經足夠堅強。
當然,烏古論盈歌并不認識趙宛媞,完顏什古把她藏得很好。她來此是有事要辦,查這些女人身上是否有蝎吻的毒。
完顏宗望死得蹊蹺,烏古論盈歌是少數(shù)知情者,她出于烏古論部,亦是女真的貴族,家中長姐是完顏阿骨打的妻室之一,與完顏什古算得沾親帶故。
她亦是她完全信任的人,是以,才把驗毒的秘事交給她。
一層多數(shù)是喪失心智,半瘋半癲的,睡覺只會睡在草席上,如同乞丐,大約一二十人,盈歌用著手段,已經逐一排查過,二層有房室,里面住的是少數(shù)尚有清醒的。
踏上樓梯,吱呀聲像是老鼠在陰溝里亂叫,盈歌轉上二樓,忽然聽到一聲極低的呻吟。
馬上朝聲音響處跑去,推開門,只見一個婦人仰面躺在床上,臉色慘白,痛苦的呻吟,自己往嘴里塞了布,顯然不想弄出太大的聲響。
高高隆起的肚皮,盈歌看見她的腿間流出烏黑的淤血,不由一驚。
她要生產了?
家中姊妹多,她見過頭上幾個姐姐生產,盈歌曉得其中厲害,鬼門關前走一遭,她看了眼床上的女人,雖不曉得她究竟是哪個嬪妃或者帝姬,但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
“喂,你撐著點?!?/p>
她給姐姐接生過,盈歌迅速點起屋里的蠟燭,跑下樓,直奔廚房,里頭有水缸和柴,完顏什古算不上苛待,她舀一瓢在灶上,生起火,然后跑回二樓。
“喂,喂!”
女子疼得已經快要暈厥,嘴唇蒼白,幸虧盈歌會漢語,雖不熟練,但對方應該能聽懂,她叫了幾遍,掐她人中,好歹把她叫醒過來,“不要睡過去!”
“唔”
滿頭冷汗,眼皮格外沉重,朱璉艱難地睜開眼睛,努力想看清誰在叫她,癡心的幻覺里,她多希望是自己的丈夫,趙桓。
然而,影影綽綽看見的,是個女子。
濃眉黑眼,高鼻,一看便不是中原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