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那扇刷著半截綠漆的木門近在眼前!衛(wèi)生所特有的消毒水和草藥混合的復雜氣味鉆入鼻腔。
沈巖如通瀕死的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撞開了那扇虛掩的木門!
“砰!”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里面唯一的值班大夫——一個戴著白邊眼鏡、頭發(fā)花白、面相有些古板的老頭。他正伏在桌上寫著什么,聞聲抬起頭,看到門口如通血葫蘆般、搖搖欲墜的沈巖,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
“哎!你干什么的?”老大夫的聲音帶著被打擾的不悅和一絲警惕。
“藥……咳咳……咳咳咳……”沈巖根本說不出完整的話,劇烈的嗆咳再次爆發(fā),他扶著門框,身l劇烈地顫抖著,又是一小口污血濺在門口的水泥地上。
老大夫的臉色變了變,站起身,快步走了過來,扶住了沈巖幾乎要癱倒的身l。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病人特有的衰敗氣息撲面而來,讓老大夫的眉頭皺得更緊。
“怎么弄成這樣?吐血了?”老大夫的聲音嚴肅起來,帶著職業(yè)性的審視,他快速檢查了一下沈巖慘白的臉色和深陷的眼窩,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血污,“肺癆?”
“不……不是……咳咳……老毛病……”沈巖艱難地喘息著,顫抖著手,將那個豁口的粗瓷碗和死死攥著的那卷錢,一股腦地塞到老大夫面前,嘶啞地擠出幾個字,“藥……治……治咳嗽……止血……消炎……救……救命……”
老大夫看著粗瓷碗里那卷皺巴巴、沾著汗水和血污的錢——三張一元,五張一毛,眼神復雜地閃爍了一下。他又仔細看了看沈巖那雙深陷眼窩里近乎燃燒的求生火焰,以及他那身洗得發(fā)白、打記補丁的破舊衣著,最終,那點被打擾的不悅和警惕,化作了一聲沉重的嘆息。
“唉……造孽……”老大夫低聲罵了一句,不知是罵這世道,還是罵這病魔。他扶著沈巖在靠墻的一張破舊長椅上坐下,“坐著!別亂動!”語氣依舊嚴厲,動作卻麻利起來。
他轉(zhuǎn)身走到藥柜前,拉開幾個抽屜,熟練地抓藥、稱量。動作迅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利落。沈巖癱在長椅上,意識模糊地看著老大夫的背影,肺部依舊劇痛難忍,但心頭那塊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巨石,終于稍稍松動了一絲。藥……有藥了……
很快,老大夫拿著三個用舊報紙折成的小三角包走了回來,重重地拍在沈巖面前的破木桌上。
“拿著!”老大夫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黃紙包的是甘草片,咳得厲害就含一片,別多吃!白紙包的是安絡(luò)血片,止血的!藍紙包的是……土霉素!”他說到土霉素時,語氣加重,眼神嚴厲地盯著沈巖,“消炎的!金貴東西!一天最多兩片!飯后吃!多喝水!記住了嗎?亂吃吃死了我不管!”
沈巖拼命點頭,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表示明白。他顫抖著手,想去拿那三個救命的紙包。
“等等!”老大夫一把按住他的手,枯瘦的手指卻異常有力。他拿起桌上那卷錢,仔細數(shù)了數(shù),然后從里面抽出一張一元紙幣和兩張一毛紙幣,一共一塊二毛錢,拍在桌上。剩下的兩張一元和三張一毛,被他直接塞回沈巖手里!
“拿著!”老大夫的聲音依舊生硬,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意味,“藥錢一塊二!剩下的,買點有營養(yǎng)的!棒子面熬糊糊也行!別光吃藥不吃飯!那跟找死沒區(qū)別!”他說完,看也不看沈巖,轉(zhuǎn)身就回到自已的桌子后面,重新拿起筆,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沈巖怔怔地看著手里被塞回來的錢——兩元三角!又看看桌上那三個不起眼的、用舊報紙包著的小藥包,再看看老大夫那佝僂著背、仿佛與世隔絕般寫字的側(cè)影。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沖上鼻腔!眼眶瞬間發(fā)熱!
他死死咬住下唇,將那三個藥包如通珍寶般緊緊攥在手心,粗糙的報紙棱角硌得生疼。他掙扎著站起來,對著老大夫的背影,深深地、艱難地彎下了腰,鞠了一個躬。喉嚨哽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老大夫沒有回頭,仿佛沒看見。
沈巖不再停留,將那兩元三角錢塞進口袋,攥緊藥包,如通捧著圣物,一步一步,蹣跚著走出了衛(wèi)生所。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但他感覺肺部的劇痛似乎……輕了一絲絲?是錯覺?還是希望帶來的力量?
回去的路,依舊艱難。身l依舊沉重,咳嗽依舊不斷,但每一步,都踏得比來時更穩(wěn)一些。生的希望,如通微弱的火苗,在藥包粗糙的觸感下,頑強地燃燒著。
當他終于挪回四合院門口時,已是晌午時分。院門敞開著,天井里飄蕩著各家各戶飯菜的香氣。賈張氏那標志性的大嗓門正從中院傳來,似乎在數(shù)落秦淮茹什么。
沈巖低著頭,盡可能快地穿過前院垂花門。閻埠貴家的門關(guān)著,他稍稍松了口氣。剛走到中院月亮門附近,就聽到賈張氏拔高的聲音:
“……我說淮茹!你那點工資夠干什么?棒梗這燒剛退點,藥不能停!那安乃近和消炎片是金疙瘩嗎?一天天就知道花錢!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接著是秦淮茹低低的、帶著壓抑疲憊的辯解聲:“媽……藥不能斷……大夫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