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克絲幾乎是被一路拖拽著,下了狹窄的樓梯,最終被丟進了一間僅有半張床寬的地下室。她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腦勺磕到墻邊空蕩蕩的木架,眼前頓時一陣昏黑。她掙扎著撐起身,過了許久,雙耳都還在嗡嗡作響,潮濕陰冷的空氣夾雜著霉菌的味道不斷沖擊她的鼻腔,她甚至都沒注意到,兩個守衛(wèi)早已鎖門離開。
房間位于地下,只有墻頂?shù)囊簧刃〈巴钢⑷醯墓饬?,夜晚很快降臨,光線逐漸黯淡下來。本以為一頓毒打再所難免,拉克絲努力平復(fù)紊亂的呼吸,強迫自己檢查門鎖與墻壁,反復(fù)摸索了許久,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暗門的痕跡。她的心漸漸沉了下去,冷意漸漸浸透四肢??謶秩绯彼阌縼恚瑤缀跏菬o意識地,拉克絲開始摸索自己的衣袖和口袋,仿佛可以找到什么能讓自己立即脫身的東西——但法杖不在身上,她也沒有任何能夠幫助自己的道具,甚至連或許可以用來撬動木板或墻縫的硬幣都沒有。她最終只摸到了那只掛在胸前的藥瓶——瓶子里似乎還有最后一顆。她像摸到救命稻草一般粗暴地打開藥瓶,把那顆藥倒了出來,塞進喉嚨強行咽下。這動作換來她一陣劇烈的干嘔,但幸好,那顆藥算是被她穩(wěn)妥地咽了下去。
這里相當冷。她聽到風刮過墻體,和樹枝敲打窗棱的聲音,片刻后一切又都陷入死寂——如果真的在這里睡著,她就算不會被趁機偷襲,也一定會凍死在這里。她瞪大雙眼,把手臂塞進嘴里狠狠咬住。隔著袖子的布料,手臂被咬得生痛,眼淚沁入衣袖,舌尖舔到咸澀的泥土味道,還有些許血腥氣。就這樣不知多了多久,她忽然瞥見自己的掌心——那里透出一絲微弱的光芒。她把手貼近臉頰,不可置信地盯著自己的掌心——難道禁魔石在這里失效了?怎么可能?
她精神一振,再次試探著將力量集中,光芒果然再次從指尖流淌而出,雖然飄忽不定,但如此強度的魔力流動,已經(jīng)足夠她做許多事情。她立刻翻身而起,耳朵貼近門縫,仔細聆聽外面的動靜——該試試傳送術(shù)了。如果從這里直接傳送到墻外的話——不,不對!她之所以跟到大公家中,本來就不是為了兩手空空,灰溜溜地離開,雖然過于冒險,但那間書房里一定有她需要的東西,起碼有那本賬簿,或許還有更多,能讓大公束手無策地把她從正門放走,讓艾爾雅不會因為無端的誣陷而遭驅(qū)逐。
經(jīng)營酒窖?教會發(fā)放的最低保障根本不可能允許艾爾雅攢出那樣的資本,她私下的救助也是杯水車薪,今天說她私建酒窖,以后還要有多么過分的的謠言加諸在她身上?艾爾雅怯懦的眼神掠過她的腦海,她接過自己的錢袋的時候,永遠是那種怯生生的神情,垂著頭連聲道謝,仿佛金幣會燙傷她似的推讓著。繼續(xù)想下去,她更加止不住地發(fā)抖。她把手緊緊握在門把手上,卻沒有擰動,只是為了抓住什么來抑制這種恐慌。不可能,那是不可能發(fā)生的。
拉克絲回憶起書房的布局,她需要記起一個可供躲藏的角落。這也并不是什么難事,她沒有再拖延,而是試探著讓魔力聚集,祈禱書房里禁魔石的效力與這里一樣稀薄——事實也確實如此。她無聲無息地落在沙發(fā)后窗邊的陰影里,過程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厚重的窗簾甚至都沒有因此產(chǎn)生半點擺動。房間里爐火正旺,噼啪燃燒的聲音異常響亮,拉克絲屏息傾聽了片刻,確定無人后,才緩緩將自己挪出陰影。
大公不在這里,書房的門緊閉著,里面空無一人。爐膛里的柴火堆得比她初進來時還要高,或許是下人們已經(jīng)把燃燒通宵的柴火都添進來了。溫暖的火光跳動著照耀在她的臉頰,她不由得向爐火靠近幾步,然后注意到,茶幾上的賬簿和草紙竟然就原封不動地擺在原處,仿佛在等待她的到來似的。
是圈套?拉克絲靠近茶幾,卻不急著俯身去查看賬本。她轉(zhuǎn)身從一旁的書桌上取了張草紙,卷成長長的一根紙卷,伸向賬本——如果有陷阱魔法的話,草紙應(yīng)該會瞬間被點燃,或者被電火花擊中,但大公的防備似乎并沒有那么嚴密,紙卷在賬本上來來回回劃了許多下,都無事發(fā)生,拉克絲稍微放下心來,在茶幾旁蹲下,仔細翻閱起來。
嚴格的廢魔派在這個城邦里是不曾存在過的。果不其然,賬款上的名目觸目驚心,交易人里有大半是她自小就從父兄的耳中聽過的長官們的姓氏,不算聰慧的兄長努力地記住他們的姓名,在家中提起他們也恭敬地尊稱著。捐贈的條目寥寥無幾,大多是藥品和明確能對魔法增幅的寶石,是她只在禁書中見過的名字,甚至還有些已是成品武器,戒指和魔杖。繼續(xù)往后翻閱,她意識到許多昂貴的物品名字都用復(fù)雜的密碼掩蓋了——應(yīng)該就是這些!拉克絲用力擦掉臉側(cè)的的汗水,抓著濕熱發(fā)癢的額角,這幾頁的密碼最為關(guān)鍵,如果能發(fā)現(xiàn)這些字母排列的規(guī)律,能夠猜到交易的是什么東西的話——
不,她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就完成這項工作,不該在這里思考如何破譯它。她抓起賬簿的封底,一邊掃視著最后幾行,一邊盤算著該傳送到哪里才能快速安全離開,但最后兩條密碼前姓名忽然抓住她的雙眼。那明顯是一對夫妻,共享著一個姓氏,在看到它的瞬間,拉克絲幾乎心臟驟停,她難以置信地死死盯著那個名字,一時間無法挪動腳步。
不對,這不對。這些混亂的字符根本不是密碼,而是一些生物的名字。
書房的門鎖在這一刻忽然發(fā)出一陣細碎的金屬刮擦聲,短促而清晰,拉克絲心頭一緊,立刻將賬簿緊緊抱在懷里。但在她能發(fā)動傳送術(shù),甚至做出任何反應(yīng)之前,門扉已被推開。一道銀色的光芒最先破門而入,像利箭般掃過她的視線。那人的動作在門縫處明顯停頓了半秒,隨即映入書房的,是那抹她再熟悉不過的暗紅。夜視鏡的鏡片反射著微弱的火光,薇恩正舉著她的手弩站在門前,嘴角緊抿,雙眼在鏡片后難以窺見。
在看到她的瞬間,拉克絲如釋重負,手臂一軟,差點跌倒在地:
“薇恩?是我……”
然而回答她的卻是一枚擦著她眼側(cè)疾馳而過的弩箭,拉克絲猛地側(cè)身躲避,踉蹌著跌倒,賬簿差點脫手滑出。弩箭釘上她背后的書架,拉克絲驚慌失措地喊出聲:“等等,聽我解釋!”
對方?jīng)]有回應(yīng),兩發(fā)弩箭追著她的動作,貼著她的脖頸呼嘯而過,拉克絲死死護著懷里的賬本,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黑暗中的獵人。薇恩步步逼近,手弩的新箭上弦,毫不留情地對準她的額頭。
“為什么……”拉克絲狼狽地連連后撤,一手撐著地面,另一手仍舊護著賬本,下一枚弩箭發(fā)射出的一瞬,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擋,箭尖的倒刺刮過她的手腕,拉克絲低喊出聲,握住受傷的手腕蜷縮在原地,像是忘了自己還可以施法治療一樣。鮮血順著她的指縫一滴滴地落在她懷中的賬簿上,薇恩的動作明顯停滯了,手弩垂下些許,卻拒絕完全放下。
“請你不要這樣……”拉克絲氣息急促,“我們可以……先離開這里,你再聽我解釋……”
“聽你解釋?”弩再次對準她的額頭,薇恩咬緊牙關(guān),聲音里多了些顫抖,“到現(xiàn)在還要等你解釋?我就該讓你死在這兒!”
“可是我必須帶走這個賬本!只要公開它,就能救艾爾雅,我們也就安全了!”
拉克絲慌亂地抬起頭,“這房子里沒有禁魔石,我可以傳送出去,你告訴我,你是怎么進來的?外面還有警衛(wèi)嗎?”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箭尖抵住拉克絲的頭頂,懸在扳機上的手指蓄勢待發(fā),仿佛下一秒她就會異變成陌生可怖的怪物,“我警告過你——”
“我當然知道,我沒有忘!”拉克絲伸出沾滿鮮血的手掌,攀住薇恩持弩的手腕,手指顫抖而用力地攥緊,硬生生地將自己從地板上撐起。被這執(zhí)拗的力道抓著,弩尖從她額頭一路下滑至胸口,最終停在了她心臟的位置。但這次拉克絲沒有躲避,也沒有再松開手,只是劇烈地喘息著,確認般的目光死死盯住那雙暗紅鏡片的深處。箭矢抵上那只被親手拴上去的,已經(jīng)空了的玻璃藥瓶,發(fā)出一聲難以察覺的脆響,鏡片后的視線短暫地停滯了一下,像是在確認那聲音的來處。
火光映著微微抖動的弩身,扳機上的手指被拉克絲的掌心覆蓋著僵在原處,空氣幾乎凝固成一塊灼熱的石頭。然而下一刻拉克絲的眼中忽然倒映出一道刺眼的金綠色光芒,拜恩格羅大公披著他的黑色長袍,正一手提著油燈,一手舉著他鑲著紅寶石的柳木法杖,站在書房的門口:“怎么,這個季節(jié)還有老鼠闖進我的書房?可惜啊,我這里可沒什么香油,你找錯地方了!”
大公笑意陰森,法杖尖上呼之欲出的魔力直直地指向薇恩。感受到這魔力的惡意與突然,她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但這驚訝持續(xù)了不到半秒,她很快地吐出一口氣,側(cè)身邁開一步,擋在拉克絲身前。大公的目光在她與拉克絲之間游移,最終落在已經(jīng)空空如也的茶幾上,咧嘴笑了起來,“原來是我的小老鼠釣來大老鼠了?!?/p>
話音落下的剎那,屋子里爐火和蠟燭的亮度忽然減弱,像是有風鉆進門縫,吹過書房一樣。大公的笑意更深,法杖頂端的紅寶石迸發(fā)出詭異的光澤,空氣里硫磺的氣味驟然變得濃重,拉克絲瞬間警覺,她猛地起身,向陰影深處甩出一枚光球——“有東西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