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路上（第2頁）

陳秉正勉強坐了起來，忽然瞧見那小店的灶臺上全是油污，熬湯的伙計裸著上身，手上黢黑，不知道是灰塵還是什么。他又聞見這羊湯極大的膻味，從鼻孔里直沖到腦門，只是搖頭：“不喝?！?/p>

林鳳君愣了一下：“可好喝了，配大餅是一絕，你看這十里八鄉(xiāng)的腳夫都在這吃?！?/p>

陳秉正咬著牙不動彈。

僵持了一會，她心下無奈，只得勸道：“照行鏢的規(guī)矩，主家吃飽了，我們才能動筷子。聽鄭大人說，你已經(jīng)兩天兩夜沒吃過東西了。”

她用勺子送到他嘴邊，他強撐著喝了一口。這湯原是為腳夫力工準備的，上頭浮著一層油，里頭又灑了不少鹽，入口味道極沖，他從喉嚨里泛出惡心，張嘴便吐到她褲腿上，又開始干嘔。

她臉色變了，知道他嫌棄，不知道嫌棄到這地步，愣了一下，才道：“陳大人，既然你吐了，那就是不餓。我們幾個是扛活出力氣的，經(jīng)不起餓肚子，先吃飽了再伺候你不遲。”

她虎著臉下了車，將那碗羊湯一口氣喝光了，只覺得美味異常，“這姓陳的真是矯情?！?/p>

她又掏出大餅來，給眾人分了分，自己坐在棺材旁邊連吃帶喝。正吃得興起，父親走過來問道：“陳大人……”

她指著褲腿上的污跡，翻了個白眼，“愛吃不吃，餓死拉倒，我可伺候不了這一號。”

“鳳君，你說什么?！?/p>

“我伺候你是應該的，他又不是我爹。”

“他好歹是主家?！?/p>

“活人死人一個價錢，死人還沒那么多事，你更安全。”她把聲音壓下來：“他這幾天就喝了兩碗水，估計也差不多了，棺材……”

林東華臉色暗沉下來，“現(xiàn)下還不方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p>

倆人沉默著將羊湯大餅吃完了，林東華道：“他錦衣玉食慣了，難免挑剔。我向鄭大人打聽過，他是上了奏折被打了板子?！?/p>

“是呢?！彼龔哪X子里回憶馮小姐的話，“別人都說不值得?！?/p>

“那他倒是個難得的好官?！绷謻|華嘆了口氣。

“爹，咱們就是走鏢的，也顧不上這許多?！绷著P君吃飽喝足，想到陳秉正那爛到入骨的屁股和大腿，氣也消了一大半，“橫豎不是咱們打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跟他計較就是?！?/p>

父親笑了，“他是重傷之人，一肚子濕熱，吃不了油膩的。待會你要一碗清水，將大餅泡軟了給他吃些，加一點鹽?！?/p>

林鳳君將話聽進去了，用清水著實將碗洗了三遍，端了熱水上車。她見陳秉正的眼睛盯在她手上，一瞧才知道指甲尖落在水里，只得訕笑道：“我洗得很干凈?！?/p>

他忽然開口道：“手傷了？”

她才意識到當時鳳仙花染了指甲，將最后一節(jié)手指肚都染得通紅，現(xiàn)在還沒有褪色，連忙解釋：“不是血，是鳳仙花染指甲，你不懂。反正就是汁液用多了?！?/p>

他默然地眨了眨眼睛。她忽然想起那天染指甲的雀躍心情，從心口又開始悶悶地疼起來，將臉扭到一邊：“沒有毒的，你信我?！?/p>

林鳳君將大餅掏出來撕了一小塊。這大餅本來極硬極干，她戲稱可以防身，此刻撕碎了擱在水里，眼瞅著就沉底了。她很無奈地用勺子撈起來：“你將就吧。”

陳秉正用牙齒小心地從邊緣咬起，她看著這笨拙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你真有意思，非要自討苦吃?！?/p>

他叼著餅并不回答，她笑道：“我爹說你是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