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泥巴身上痛,屁股更痛,惱怒之下和燭陰咬成一團。然而時辰一個接一個地悄悄溜過去,眼看著二月初二便在眼前,一人一蛇皆心急如焚。
正焦急地度著日,到了二月初一的夜晚,忽有一人來到地牢里。
那人手里提著燈彩,著一身捻金錦緞衣,身裁消弱,眉眼下有著厚重的烏青,正是文公子。他站在寒冷的地牢里,在牢檻外一動不動,像一個孤獨的影子。
小泥巴見了他,心里的火氣又沖上來了,沒好氣道:“你來做甚么?是來瞧瞧即將糾纏你到死的厲鬼長得甚么樣的么?”
文公子卻將燈彩放在一旁,坐下來,抱著膝,與他對著臉,低聲道:“你若想糾纏,那便纏著罷。”
他這反應(yīng)教小泥巴像是一拳打進了棉花里,頗不爽快。文公子接著輕聲說,“反正我不過是一塊行尸走肉,自出生以來到如今的每一日,都不曾真正活過。所以哪怕有厲鬼來纏我,我也不怕。”
小泥巴鼻子里出氣,指著他罵,“可我的日子分明過得好好的,卻被你們攪了局!我本來是要下山念書,混個狀元做做的,從此往后一路平步青云,載得萬金歸。我的親朋皆會艷羨我,夸我是人中龍鳳!現(xiàn)在倒好,我的一輩子都栽你手上了,你要怎么賠我?”
“那就賠你一輩子?!蔽墓诱f,神色平靜而自然。
聽他這話,小泥巴反噎了聲。半晌,他才嘟噥著道:“你的一輩子不值錢,我才不稀罕?!?/p>
文公子笑了一笑,也不說話,他倆對坐著,中間隔著牢檻,靜得似一幅畫。小泥巴渾身不自在,問,“你來這里是找我做甚么的?該不會是來閑談的罷?”
“是啊,就是閑談,想找個說話的人,不然心里悶。我這一輩子也不值錢,沒人看得上,想尋個能說話的人也難,你就多擔(dān)待著些罷?!?/p>
小泥巴無話可說。想了一會兒,他不客氣地道。
“好啊,那我便與你閑聊。你把我給放了,別再讓我摻和進你們那鑄神跡的破事兒里。你們家寫的那破書算甚神跡?不過是靠日復(fù)一日的痛苦堆壘起來的怪物。那種玩意兒讓人看了一點也不會心懷感動,只會覺得齷齪腌臜。”
“你說得對,那不算得神跡。”文公子反坦然地承認(rèn)了,這讓小泥巴吃驚不小。文公子微微傾身,道,“易情,我認(rèn)為,所謂神跡——便是愿望?!?/p>
“愿望?”
“是的,是實現(xiàn)了的愿望。閼伯盜火,天下生民從此得見光熱。夷羿挽彤弓射九日,讓沃焦變還草野,使禾稼重現(xiàn)生機。海依蒲蘆中的雞豕應(yīng)有盡有,帶給人富足與幸福。這些神跡一樁樁、一件件,無不飽含著人們的心愿。”文公子垂眸,睫毛像蝶翼,輕輕地翕動,“反觀血字天書,那書里甚么也沒有,只是一片空虛。即便硬說其中有著何物,那也是輕傲與私欲?!?/p>
“你為什么突然與我說這話?”小泥巴問。
文公子莞然一笑,笑容掩不住蒼白臉龐上的疲憊:“因為我累了。我累的時候,嘴巴把得不嚴(yán),甚么話兒都會往外倒?!?/p>
“空有愿望又有甚么用呢?我現(xiàn)在的愿望就是往你臉上狠狠搗一拳,可你看我現(xiàn)在做得到么?”小泥巴說,掙動起來,身上的鐵鏈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仨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