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泥巴看著他感傷的神色,一時(shí)愕然無言。
微言道人笑了笑,“娃子,你知道么?雖說咱們?nèi)缃襁^得窩囊,往時(shí)卻真心欲鑄過神跡。你師父曾走過兇險(xiǎn)的賽依德汗道,自昆侖山巔步上五重天,雖最后未可抵得天廷,卻也是一偉業(yè)?!?/p>
“所以呢,這便是您與師父的愿望么?爬上天廷,嘗仙桃,飲玉髓,不再為人世饑餒所困?”
“不,遠(yuǎn)不止于此?!蔽⒀缘廊藫u頭,他想起娘親周寧寧的面龐,“我的愿望是讓九州民壽年豐,不再有人會因凍餓而死?!?/p>
“傳聞若得司列星官首肯,鑄得神跡之人可攜親眷上天廷,我想讓你師父多帶昆侖山下的幾人上了重霄,也好教他們脫了困厄。”
他的聲音里忽染上一絲頹喪,“可惜這愿望終是未能實(shí)現(xiàn),你師父自行過天磴,見過少司命后……”微言道人輕咳了一聲,沮喪地道,“便掉了下來,自此陰陽經(jīng)岔,神昏目朦,身子大不如前,已不能再上天磴了。若是可以,我倒想替她承此難,可惜我丹道平平,如今尚未醫(yī)好她的法子。”
雨滄涼地打著莽莽草木,潮濕的風(fēng)輕飏而至,像一陣寂寞的呼吸。小泥巴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你們的愿望未曾實(shí)現(xiàn),那便由我來實(shí)現(xiàn)罷?!?/p>
微言道人一愣,雨珠爬過他深邃的眼溝,在壑塹似的皺紋間流動,像是淚水。他扭頭看著小泥巴,分明是個(gè)瘦小的、身量未長開的少年,那腔膛里卻已藏了一顆火一般熾烈的心。
“不,不,鑄神跡的擔(dān)子太重,會把你的肩頭壓彎?!蔽⒀缘廊嗣Σ坏鼡u頭,“易情,我同你娘……你師父只想讓你挺直脊梁,好好地活在這世上。”
“那心愿既不實(shí)現(xiàn),不便會如魚刺一般梗在心里,教你晝夜不安?”小泥巴道,“道人,我覺得你的心愿很好,因那愿望并非你一人的愿望,而是全天下之人的愿望。凡是神跡,必從眾人的心愿里生出。你把這種子予了我,我接下來要做的便是讓它發(fā)芽?!?/p>
須發(fā)皆白的老人只是嘆息著搖頭。他知道若是踏上這鑄神跡的道途,前方等著的便只有火海刀山。
“唉,這只是我的心愿,并非你的。這愿望已拖垮了我同你師父,絕不想再連累你了。你的愿望又是甚么呢?”
小泥巴沒立刻回話。他想起上天壇山前的那段日子,他如一只未開化的蒙昧小獸與野狗爭食,在街市里爬動著乞吃,扒下發(fā)臭的餓殍身上的衣物來穿,幕天席地,顛連窮困。那時(shí)的他宛若行尸走肉,不曾有過自己的想法與愿望。只有人才會有所祈愿,是無為觀將他變作了一個(gè)人。
于是他撓撓頭,嘻嘻笑道,“我想變成個(gè)不飲不食的精怪,如此一來,便再不會腹里空空,餓得難受!”
道人以為他說玩笑話,眉頭反舒開了些,笑道:“大多妖鬼都得進(jìn)食,你若變了精怪,便得吃人血,有甚么好?”
“非但不必進(jìn)食水,最好還能喚雨呼風(fēng),其神威上企天維,下被坤紀(jì),昌披于世間?!毙∧喟蜎]理道人的話,只得意洋洋地笑道。“到了那時(shí),甚么荒年、災(zāi)亂,全不在話下,我只消輕輕一吐氣,天上便會下起如注暴雨;一張目,穹頂便能放起晴天?!?/p>
“胡鬧話!哪怕是投胎轉(zhuǎn)世,也哪兒能輪到你有這等良機(jī)?除非你向天廷神官敬了冰炭,賄了他們!”微言道人哈哈笑道?!安贿^,這般厲害的精怪,定是天下聞名的。你在這兒肖想,興許會惹惱它,反倒先將你囫圇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