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情艱難點頭,昨夜凌遲自己的疼痛猶存。
祝陰說:“可祝某心里痛。你快點兒好起來,這一副病懨懨的模樣,教祝某瞧見了,心里悶得發(fā)慌?!币浊榛桀^漲腦,方要感動,卻又聽他嫌棄地道:“別礙著祝某尋神君大人!”
易情忍著痛,勃然大怒。神君大人,這廝一天到晚只會像只呆頭蠅一般到處亂撞!他想張口朝祝陰撒火,但疼痛像石頭一般堵住了喉口。
祝陰說:“祝某要走了,師兄,您多關(guān)照自己?!彼墒?,起身離去,望見易情像破布一般軟在床上,陡生報復心思,忽地伸手摟緊了易情,將他從寢衣里抱起。
易情痛得哇哇大叫,祝陰兩臂卻似鐵箍,不給他掙脫的余地。易情口里總算蹦出了字兒,惡狠狠地高叫道:“放開我!”祝陰洋洋得意地笑道,“祝某偏不放。這是祝某巡游天下,從朱里真人那兒學來的抱腰接面禮,祝某同師兄深情厚誼,臨別時禮也不可薄?!?/p>
他說了這些話,全懷著報復著奸猾小妖的心思。過往他曾在易情面前吃過幾回癟,早窩滿一肚子火。正緊緊摟著,他卻忽覺肩上一濕,像落下了雨點。
扭頭一望,卻見易情氣咽聲絲,銀牙緊咬,淚珠漣漣而下。眼角發(fā)紅,似被霞云點染。這小妖怪似是痛到了極點,每一次呼吸都像一次戰(zhàn)栗,卻強忍著將呻吟咽下肚里。不知怎地,他心里忽而如遭一記悶錘,慌忙放開了易情,猛站起身來后半晌,便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
祝陰沖到了南街上。通明燈火像大片流螢,在夜幕中冉冉亮起。他未御清風,慌張地拔步而奔,穿過熙攘如云的人潮。
他不知自己為何會驚惶至此,興許是見到師兄落淚的那一刻,他忽而將那面容與往昔光景相疊。在許久以前,紫金山上,暮色冷曠,野菊紫的天幕下流水泛泛。神君一襲黑衣,身影單弱,如一片薄刃。那影子坐在清溪邊,將一張張寫滿了字的青檀宣放入水中。紙浸了水,初時像輕舟般啟航,后來卻又飄旋著沉入水底,再也不見。
他還真切地記得那個黃昏,紫金山煙雨綿綿,寒草飄搖。神君的神色素來如無波古井,卻在那日泛起漣漪。天書的紙頁在水面上漸漸散去,一點晶瑩滑過神君的頰側(cè),像天際墜下的流星。
“祝陰,”他聽見神君說,“我這一輩子勞而無功,本以為能至死未悔,卻仍心有抱憾?!?/p>
話尾漸淡,隱沒在暮色里。那凄伶的影子漸與易情與他別過下山的身影相疊。
祝陰一路飛奔,穿過厚密的人群。他在不斷憶起往事,卻仿佛忘了自己為何而奔跑。心緒繁雜,仿佛結(jié)成斑駁的藤蔓,絞住他的心房。
他猛然驚覺,那兩人有時太過相像,像得教他思之如狂。
何處又逢君
夜靜而深,月牙兒嵌在天頂,像一道明晃晃的裂痕。招藤綽綽約約垂在窗前,割碎了一地燭光。左不正坐在后院房里,神色黯淡低迷。
她自浮翳山海中逮來了一條藍螭,摘其頜下之珠,威脅著要它叼走左三兒,藏在山里護好。人心比精怪更為可怖,若再在左府中待著,左三兒便如砧上魚肉,還是送走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