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義接了過來,湯是新熬的,清清亮亮,解暑得緊。
仰頭海飲一口,忍不住長吁一聲,像把肚皮里那點暑熱一并散了出去。
“這會兒倒也不急……娃兒們呢?小的我才聽見攆雞攆得正歡,大的那一個,又不知野到哪兒去了。”
“還能去哪兒?八成又躥后山去了。”
柳秀蓮說著,已接了鋤頭過去,彎下腰輕輕落鋤,話里卻帶著點拗不過的笑意:
“那孩子啊,打小就跟那座山犯沖似的,偏生一根筋,扯都扯不住?!?/p>
姜義聽罷,眉間微動,心頭稍怔。
那座后山……
村里的老人每每提起,眼睛總要亮一下。
都說那地方,早先是沒有山的。
某一日半夜,天上劈下個悶雷,連著三響,地皮跟著一顫。
等天一亮,原先平坦的荒地上,竟冒出座山來。
初時村里也不忌諱,膽大的、眼熱的,提著刀背著簍,便興沖沖地往里頭鉆。
可那山,怪得很。
路是有路,只是走不到深處。
進去里,轉著轉著,就又回到山腳下,仿佛整座山都在兜圈子。
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再往里頭去,只成了村里小兒夜哭時的唬人話頭。
自家這十畝薄田,正貼著那座后山的山根兒。
姜義年少時氣盛,也不是沒動過心思。
那會兒胳膊硬、腰板直,又無親無故,膽子比現(xiàn)在肥出一圈。
有兩回鼓起勁,提著干糧就往山里鉆。
結果跟村里人說的差不離。
一腳踏進去,便像踩進了漿糊,天是灰的,樹是歪的,前后左右都沒個章法。
兜來轉去,繞了一大圈,最終卻又摸回了自家地頭。
身上多了滿腿蚊包,褲腳里抖出一把草籽,別說神仙草藥,連個蘑菇都沒瞧見。
從那以后,也便歇了心思,只將地開墾到山根下,再不往里頭多撬一鋤。
話才說到這,田埂那頭忽地一晃。
草叢里躥出道小小的影子,跟炸窩的兔子似的,一邊飛跑一邊喊:
“爹!娘!”
來得急,喊得響,帶起一溜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