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老頭兒眉花眼笑地問:“今夜如何?”
天穿道長神色無變,唇角卻微勾,微略的笑意如冰泮雪融一般浮現,“…今夜允你小酌上一杯?!?/p>
微言道人歡天喜地,立馬提著土鍬去祖殿旁挖陶壇子去了,祝陰隨著迷陣子去給寺田里的椒豆耕土。秋蘭搓好了土藥丸子,去寮房里尋裹丸子的油紙。眾人如鳥獸狀散,只留下在槐樹下駐足的白衣女子。
寒陰白霧像帳紗一般垂在山間,石階上傳來雨落般的足音。天穿道長抬頭,正恰望見有人登上石階,朧朧霧水里現出一片薄影。
易情拄著青藜杖,緩緩踩上青石板。
那壽杖是從微言道人那兒竊來的,他撐著杖條,腳步不穩(wěn),像一個學步的孩童。今日他如改頭換面了一般,束好了發(fā),洗凈了面,蹬著飛鳧云履,著素袖羽服,一道白綾將左眼縛起,渾身凈白如雪。日光落在他身上,映得人如無瑕美玉,倒有幾分神仙模樣。
只是他余下的那只眼暗沉無光,像翻涌著濃濃漆墨。待踉蹌著踩上石階,走到天穿道人跟前,他才揖了一揖,道:
“弟子叩見師父。”
天穿道長面不改色道:“既然說是‘叩見’,怎地不跪下來,給我磕幾個響頭?”
若是在常日,她說這樣的話,定是會引得易情擠眉弄眼,道上幾句俏皮話的,但今日不知為何,易情只略略頷首,面色如霜,低聲道,“弟子在山路上跌了一跤,腿腳不便,還望師父海涵?!?/p>
白衣女子打量著他。她這弟子回觀后十分古怪,動不動便往身上添傷,先時喊著頭痛,后來又磕到了眼,如今卻將腿腳給崴了。
“痛得厲害么?要不要微言道人為你開劑療傷金津?”她問。
易情搖頭:“不必勞煩微言師父,皮肉小傷罷了,不足掛齒。”
天穿道長沉吟片刻,轉身往草叢里踢出一支笤帚,道:
“你今兒若是身子無礙,又得閑,便將咱們觀內的寢寮給掃了,每一人的都不要落下。雖說還未到年關,可今夜咱們要擺席你與秋蘭入觀,今日便算得你們正經入無為觀第一日,天壇山里總歸是要有個新氣象的?!?/p>
白袍少年彎身撿起笤帚,淡淡地點了點頭,將青藜與笤帚攥在手里,一瘸一拐地回身欲走。
“文易情。”天穿道長忽而出聲喚他。
易情回頭,天穿道長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道:“你今日怎地…”她沉默稍許,總算從腦海中揀得一個詞兒,“…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