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會想:若是當初投入其他門墻,此刻的她,會是什么模樣?是在另一個宗門里熬盡心血只為博取師長一點關(guān)注?還是如萬千凡人一般,在某個不知名的小鎮(zhèn)角落,吆喝叫賣,庸碌一生,連那書頁間的主角們是何面目都不得而知?或許……早已無聲無息地死于一場無人知曉的意外,徹底回歸那個已然模糊不清的所謂現(xiàn)實?然而此刻,她置身于此。
屋里是氣息微弱、身心俱傷的虞溪,身側(cè)是背負愧疚、寸步難行的歐陽笙。
他們不是符號,他們是會痛、會哭、會恐懼的血肉之軀。
他們信她,她便無可推卸。
過往那些被師父罰跪祠堂的時光,總與某人同跪,久而久之,連旁人都說:溫蓁啊,就是黑暗濃得化不開,吞噬了所有輪廓,只剩下彼此壓抑的呼吸聲。
歐陽笙的聲音輕得像一片飄落的羽毛,小心翼翼,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執(zhí)著:“……至少……讓我看著你們平安走到夷陵……”黑暗中,他的心意昭然若揭,他本不知她們?yōu)楹螆?zhí)著于夷陵,他所求的,只是她的平安。
“你還不明白嗎?”溫蓁的聲音在墨黑中響起,比寒潭更冷,清晰地剖開血淋淋的現(xiàn)實,“岐山溫氏眼里,我們何曾算人?云深不知處燒成瓦礫,蓮花塢也被那些溫狗踩在腳下!那是踩在所有仙門的臉上!踩急了的人,被逼上絕路的人,總會爆發(fā)的。
仙門合力對付岐山溫氏……”她頓了一下,聲音沉入更深的疲憊,“這已在弦上,是遲早的事!到時大亂將起,自顧尚且不暇,誰會顧得上一個你?”“可我——”歐陽笙急切地想要辯駁。
“你回去!”溫蓁猛然打斷他,這三個字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帶著決絕的重量。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在黑暗里確認自己的決心,聲音緩和了些許,卻更添蒼涼:“……我若死于亂世,你就……當作從未認識過我這個人。
若蒼天垂憐,讓我僥幸活到塵埃落定……”她微微停頓,艱難地咽下某種更復雜的情緒,“……我們?nèi)钥勺髦缓糜?,坦誠以待……可好?”長久的沉默如同實質(zhì),沉沉壓在兩人之間。
黑暗里,溫蓁幾乎能感覺到歐陽笙目光的溫度。
“……知交好友……”歐陽笙的聲音像是被砂礫磨過,苦澀而破碎,“于你而言,我們的……只能到此為止了嗎?永無……他途?”溫蓁在黑暗中咬緊了下唇內(nèi)側(cè),幾乎嘗到血腥。
一絲愧疚纏繞上來,但更多的是無力改變的疲憊。
她想起蓮花塢晨曦初露時少年們揮劍的身影,想起夜獵歸來時長老嚴肅的告誡,想起師父曾說:“修士的命長得很,世間的變數(shù)更是無窮盡。
”
今日的諾言,在百年光陰的沖刷下,能剩下幾成真意?與其讓熾熱的情誼最后落得彼此怨望,不如從一開始就劃下那條清晰的界限。
“……對不住。
”她的聲音輕得如同嘆息,“世事漫長,變局太多。
此時此地的心境,我不知他年能否依舊。
承諾太過沉重,我不愿……亦不敢輕許。
但,”她抬起頭,盡管黑暗中無人看見,“我愿以此刻之心起誓:歐陽笙,此生你皆為我溫蓁摯友。
此心此意,蒼天可鑒,歲月為憑。
”她伸出左手,三指并攏,向著無邊的黑暗虛空,鄭重劃過一道無形的軌跡。
誓言無聲,卻重如山岳。
她心中明了:無論他再說什么,朋友的身份已是底線。
她必須將他送上那條安全的路。
至于其他……在這泥濘血火、朝不保夕的世道,想也不敢想。
死寂。
時間仿佛凝滯在黑暗中。